第18章
  崔冉被这变化所惊,这东西把沈天野吞了?不对,不对,这更像是沈天野被什么所吸引,主动进去的。思及此处,崔冉想到了什么似的,并指一划。
  锦缎破开,大红内里躺着一个人。
  这人眼深鼻挺,正是沈天野。而他身边还放着一盏正在燃烧的油灯。
  崔冉眯起眼,心中打鼓,一把拎起灯,照亮了四周。
  袋子上的血迹消失了,锦缎上的蟠桃花纹显得更加夺目艳丽。
  而另一个空间之中,温升竹眼前一暗,紧接着白光乍起,他看清了进来的东西的模样。
  一张白白胖胖的脸,平庸的令人见之则忘的五官,永远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是“王掌柜”。
  寒意一层层涌上温升竹的身体,他咬紧牙,依旧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猜测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眼前的“王掌柜”已经不是活人,而是一张皮。一张会动,会笑,会说话,想要他性命的皮。
  人皮凑过来,咧开嘴,笑道:“客人,把你的皮给我吧。”
  “作为交换,我可以为你制作永远不死不老的身体。”他诱惑道。
  什么是永远不死不老的?是纸人,一个纸人身体永远不会发生变化,把自己的人皮剥下,再把血肉用纸包起来,绘制出五官,四肢,他就与常人无异。
  一道消瘦的身影从他脑海中浮现,书坊之中的那个被焚烧殆尽的王掌柜,是不是就是这样被制作出来的?
  温升竹已经忘记了呼吸,身上泛起一层层寒意,他想要跑,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大脑中一片空白。他几欲作呕,却动弹不得。
  这里原来是“王掌柜”为他们准备的灵堂。
  怎么办?他的大脑飞快转动着,没有油灯,没有武器,他要如何对抗这杀人魔?
  棺材的另一头,杜见春也见到了“王掌柜”,只不过她见到的是浑身血污,分不清样貌的“王掌柜”。
  这个“王掌柜”一边喊着“好疼”一边朝她靠近。他口中念叨着,“我只要一点皮就好了,一点我就不会疼了……”
  他早已忘了,从他切开自己的一小块皮肤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无法摆脱,这种提升画技的东西了。他也早已忘了,自己已经剥掉了自己全部的皮。
  “把你的皮给我吧。”那道在脸上的缝隙翕动,发出模糊的声音。
  两个“王掌柜”一左一右,站在他们两人面前,举起手中尖刀,要把他们的皮剥下来。
  “铛……”刀锋碰撞。
  是杜见春先出手了。
  失了皮的“王掌柜”比正常模样的更加急迫,他要拿到杜见春的皮,披到自己身上。
  而杜见春手里的这把短刀,作为一把小敛的祭器,给“王掌柜”造成了非同寻常的伤害。每一刀下去,都在他身上豁开了深深的伤口,血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身。
  “呸!”杜见春转头呸出一口血污,与他周旋起来,这“王掌柜”感觉不到痛楚,也不在意伤害,反而追她追得更紧。
  没办法,她只能引着他兜圈子。
  转眼间,并不宽敞的正厅就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血脚印,而杜见春也已经开始气喘吁吁。
  “温公子,快找油灯!”她边跑边喊道,她的动作太大,已经把人皮“王掌柜”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
  温升竹摆脱了王掌柜的控制,身体骤然一松,跌坐在地。他扫视一圈,房间之中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桌上、椅上、甚至地上,都空空如也。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油灯。在这一刻,他忍不住怀疑,真的有油灯吗?还是说这里是他们的死路?
  “快点!我要撑不住了!”两个“王掌柜”同时追击,能力更上一层楼,杜见春左支右绌,招架不来,此时已经气喘吁吁,身上也频频添新伤。
  眼见着她的动作逐渐变慢,血滴落下来。温升竹心一横,使劲推开了棺材盖子。
  这棺材入手滑腻,如人的血肉肌肤。
  这房间之中,只有棺材里面他没有搜寻过,温升竹看着那漆黑蠕动的内里,一咬牙,翻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面什么都没有,而在一团血肉之中他摸到了一张纸。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后,他看见崔冉拎着油灯,凝视着他。
  还没等他开口,他就听到崔冉道:“天野,你的身体回来了。”
  她这话说得奇怪,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惊讶与不解。
  温升竹下意识转头,哥哥的身体在这里?
  转头的那一瞬,他意识到了不对。他的身边并没有其他人,反而他好像变高变壮了。
  他低头看去,自己身上穿着喜服,手掌宽大,皮肤不复白皙,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你是谁?”察觉到他的讶异,崔冉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她的尾巴伸出,绞住了温升竹的脖子。
  尾巴收紧,冰冷的、细密的蛇鳞引动一连串颤栗,温升竹下意识去抓她的蛇尾,眼中满是祈求。
  这是崔冉的尾巴吗……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眼中已经毫无情意。曾经令人安心甚至于心动的力量,此时化作了夺命的东西,无情地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崔冉不是人。这个事实让他难以置信,她明明是一个道士,怎么会变出一条尾巴?如果崔冉是妖,他们一路走来遇到的那些算什么?
  “我是…温升竹。”他喉中艰难地挤出声音。
  尾巴骤然一松,继而消失。崔冉又恢复了那幅普通的道士模样。
  可是温升竹还有些不适应,崔冉却没有理会他的心情,反而拎着油灯,凑近他手中捏着的白纸,点燃,并且扭头语气平静地警告他:“你最好忘掉。”
  她并不介意自己的身份暴露,但是她怕麻烦。
  温升竹刚想开口,却止不住地咳嗽,他的嗓子火辣辣的疼,好半天才眼含泪花,艰难地说出几个字:“我怎么会……背叛你…”
  崔冉只是警告他不要乱说话,他却将其视作崔冉怕他背叛。甚至他有些心情复杂,他与崔冉怎么说也是一路经历了生死,崔冉竟然一点都不相信他?
  崔冉却不再说话,她盯着被点燃的白纸。
  这张巴掌大的白纸在火焰中徐徐燃烧,犹如戏法一般散作片片蝴蝶,飞向空中。
  “可以出去了。”她松了一口气。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蝴蝶变大,它们的翅膀上映出一个个黑色的影子,这些影子分明是一个个人形,或挣扎,或奔跑,姿态各异,但都痛苦非常。这是所有在姚府中死去的人。
  他们永远,永远被困在了另一个世界。
  一把匕首从棺材中扔出。
  杜见春抹了把脸上的血,艰难地爬出来,朝他们打招呼:“各位好啊,感谢你们,我又能多活了一天。”
  她刚才差点被两个“王掌柜”联手杀死,可是就在生死一瞬,一把莫名的大火突然从两人身上冒出,转眼间将两人烧成了焦炭。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也精疲力竭,她知道是崔冉成功了。
  她们赌对了!
  第17章 纸人画师(完)
  蝴蝶飞走,姚府重新长出“血肉”,恢复正常。只不过满府死寂,听不到一点人声。崔冉四人从正厅走向门屋,一路上草树摇曳,石板路边栽种的花朵依旧鲜艳,斑鸠在院墙间跳跃。一切都很美好,只是除了他们之外的活人都好像凭空消失了。
  四人沉默不语地往外走,心情难免沉重,等到了踏出姚府的一瞬,无数嘈杂的声音涌入耳朵,他们才彻底松弛下来。
  风声、鸟鸣声、别家仆役走动打扫的声音、高低起伏的说话声……如此种种,带着世间温暖的气息将他们包裹着。此时天光大亮,他们已经在姚府之中挣扎了一天一夜。
  四人并肩而立,杜见春忍不住看了一眼“沈天野”,他长得最符合时下的英俊标准,眉长目深,小麦肤色,身材高大强壮,胸肌鼓鼓,腰肢劲瘦。
  “咦,你脸上怎么还敷了粉?”杜见春见他脸上白白一层,嘴巴红艳,奇怪道。
  温升竹顶着沈天野的脸,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倒是沈天野闻声转头,看到“自己”的脸时立刻睁大了眼睛,道:“太怪了,快些擦掉,快些擦掉。”
  本来直面自己的模样就说不出的感觉,见这张脸涂脂抹粉,更是难受,他从怀中摸索半天,扯出一张绣了青竹叶的洁白帕子,按在他脸上一通乱抹。
  红白交加,简直一张滑稽面具。崔冉抱着胳膊看他们的动作,忍不住笑出声。
  温升竹抬起手,止住他搓来揉去的行为,面露无奈道:“可以了,再擦下去脸要烂了。”更何况,粉根本不是这么搓掉的。他曾经附庸风雅也涂过粉,只不过在他脸上不显,因此后来就没有再做过这种事,尽管这样他也知道脂粉要用皂角才能清洗干净。
  沈天野罢了手,塞回帕子,再看自己的脸,顺眼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