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魏明绚挨个儿上门去拜访。
  那些从前一口一个唤他世侄的叔伯,此刻皆换了一副面容。
  他们说,他们是做生意的,所图的无非是个利。他爹在时,他们是看着与他爹的交情上,才与他们家合作的。如今他爹不在了,他又从未经手过生意,这让他们如何放心再与他们合作呢!
  魏明绚拼命向他们保证,他会经营好铺子的,但人家完全不吃这一套。
  他们只道:“世侄,你在我们这里说的天花乱坠没用。我们只看利益,若你能将你家的铺子经营的起死回生,回头不需你来找我们,我们自会登门去找你合作的。”
  虽然经历了这一系列的变故,但魏明绚心中到底还有几分傲气。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知道多说无益。便想着将自家生意做的蒸蒸日上,回头狠狠打看不起他这些人的脸。
  但到他真正上手经营后,魏明绚才发现,做生意这种事并非是有傲气就能做成的。
  如今不过短短两月,他的傲气就已经在铺子里被打击的所剩无几。要不是魏明烬遣了人来帮衬他,这铺子别说生意蒸蒸日上,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得关门大吉了。
  魏明绚经营铺子的事情,辛禾也有所耳闻。她道:“万事开头难,二少爷你这样聪明,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能行的。”
  辛禾瞳仁乌黑清亮,看向魏明绚的目光,柔和的如一泓清泉。
  原本被打击的有些心灰意冷的魏明绚,在对上辛禾这样坚定的目光时,他心中骤然又升起斗志来。
  这是他从前心仪过的人,她既这般信任她,那他绝不能让她失望。
  魏明绚攥紧拳头,先前颓废黯淡的眸子里,也重新燃起了亮光:“谢姨娘吉言,我会好好做的。”
  辛禾点点头,见魏明烬过来了,便去寻两位姨娘说话了。
  魏明烬是独子,如今魏大老爷夫妇都不在了,过年难免冷清。除了魏明绚母子外,魏明烬还将清梧院两位姨娘也一并请过来了。
  这两位姨娘进府年岁已久,魏大老爷在时,她们二人虽不得宠,但性子却十分随和,时不时还会指点后进府的姨娘一二。因此后进府的姨娘都会客客气气的唤她们一声姐姐。
  如今魏大老爷的妾室都已陆续出府,待在魏家的就剩她们三个了。
  现在辛禾虽没了孩子傍身,但仍住在翠微院,过着仆从围绕锦衣玉食的日子,这两个姨娘便知,辛禾与她们不同。
  但她们二人如今只想留在府中颐养天年,并不想多生其他是非。是以也从不多嘴,甚至在辛禾过来同她们说话时,这两个姨娘待辛禾也十分客气。
  她们三人闲聊几句后,三人的目光皆不约而同的落到了邹氏身上。
  邹氏正披着斗篷,在院中看小厮们放爆竹。每当爆竹响起时,她一面往婆子身边躲,一面拍手叫好,神态宛若三岁稚童。
  “二夫人那样要强的一个人,如今却……”其中一位姨娘说到这里时,重重叹了口气。
  另外一位姨娘接话:“二夫人此刻若清醒,定然也是痛苦万分。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想,开心一日是一日。”
  辛禾没说话,只是将目光落在邹氏身上。
  邹氏看了一会儿爆竹觉得没意思,正想寻个新玩意儿时,就看见了辛禾。
  她双眸一亮,立刻提裙朝辛禾跑过来。
  “夫人,您慢点。”身侧的婆子忙追过来,向辛禾行礼。
  邹氏今年三十有七,她仰着脸看着辛禾,指了指她鬓边的绒花宝石簪:“姐姐,你那个簪子好好看,能拿下来给我看看吗?”
  辛禾抬手将簪子取下来,递给邹氏。
  邹氏放在掌心细细看了一看,抬手就往自己发髻上插去。
  “哎,夫人,这是辛姨娘的。”邹氏身边的婆子忙劝。
  但邹氏却不理她,只仰头看向辛禾:“我戴着好看吗?”
  “好看的。”
  “好看那你就送给我吧,好不好?”说着,邹氏拉住辛禾的手,神态宛若小姑娘似的向她撒娇。
  正在同魏明烬说话的魏明绚眼角余光扫到这边后,忙快步走过来,同邹氏道:“娘,这是姨娘的簪子,您快还给人家。您若想要,回头我重新给您买一支。”
  “不要,我就要这支。”邹氏摸着头上的簪子,开始耍小孩子脾气。
  魏明绚正头大时,就听辛禾道:“无妨,一支簪子而已,二夫人若喜欢,送给她便是。”
  魏明绚转头,就见辛禾亭亭立在灯火下,橘黄的灯晕兜头落了她一身,愈发衬的她曲眉妙目,面容柔和美好。
  他娘神志不清,记不得从前那些事了。可辛禾却记得,他阿娘曾对她做过什么。
  但如今,她仍愿意将她的簪子送给他娘,哄他娘开心。
  魏明绚心中顿时涌起浓浓的感动,他同辛禾行了个揖礼:“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同姨娘推脱了。回头我再重新让人给姨娘送支新簪子来。”
  “不用了。”辛禾笑着拒了。
  魏明绚还想再说话,魏明烬已经走过来道:“饭已经摆好了,入席吧。”
  魏明绚便将话又咽了回去,与众人一道入席落座。
  如今是在魏明烬府中,魏明烬坐主位,他左侧坐着魏明绚母子二人,右侧坐着辛禾及其他两位姨娘。
  邹氏如今神志不清,性格有点像小孩子。在席上坐了没一会儿,她就说屋里闷,闹着要出去玩儿,魏明绚便让下人陪着她一道去了。
  席间,魏明烬同魏明绚二人说着话,辛禾则同清梧院两位姨娘闲聊,一时倒也其乐融融。
  待用过饭,城中有人放起了烟花。
  原本黑漆漆的夜空,被飒沓流星照亮。
  辛禾与侍女们站在廊下看烟花,魏明绚的目光,不可抑制的落在辛禾身上。
  无论是从前,辛禾怀着他大伯的遗腹子,还是现在她失了孩子,魏明绚都无比清楚,他们之间此生绝无可能。
  像如今这样,能远远看她一眼,对他来说,便已是天赐的机会。
  亥正左右,邹氏困了,便闹着要回去歇息,魏明绚只得告辞。
  魏大老爷在世时,每年除夕夜都要守岁。
  今年他不在了,魏明烬便同三位姨娘道:“夜里寒气重,我去祠堂在列祖列宗面前守岁便是,几位姨娘早些回去歇息吧。”
  辛禾与清梧院两位姨娘应过后,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但两刻钟后,辛禾沐浴完出来撩开床幔欲就寝,就见原本该在祠堂守岁的人,此刻正躺在她床上。
  辛禾不由一愣:“公子不是说,要去祠堂守岁吗?”
  “大过年的,对着那排乌漆麻黑的牌位有什么意思。而且老头子在时,从来都不让我去祠堂。”说话间,魏明烬拍了拍身侧。
  辛禾只得顺从过去,躺在魏明烬身侧。
  魏明烬今夜喝了酒,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不过并不难闻。
  辛禾靠在魏明烬身上,好奇问:“老爷为何不带公子去祠堂?”
  她进府时,魏明烬正在准备去省城赴试,中途似乎回了趟魏家,但她并没有看见。
  之后魏明烬再回来时,魏大老爷已经过世了。
  关于他们父子之间,辛禾一无所知。
  但从魏明烬在孝期里,毫无顾忌同她行欢,以及提到魏大老爷时,魏明烬眼底的冷漠来看,他们父子之间应该不睦。
  而且之前她在与魏明烬行欢时,摸到魏明烬背上有陈年旧伤。除此之外,一到阴雨天时,魏明烬总是会下意识揉他的膝盖,显然膝盖也旧疾。
  但辛禾听闻,魏明烬的母亲在他八岁时就过世了,那么他身上的旧疾只会是一个人造成的。
  可辛禾想不明白。
  魏明烬可是魏大老爷的独子,魏大老爷怎么舍得对他下这么重的毒手?
  “禾娘想知道?”魏明烬挑起辛禾的头发,似笑非笑问。
  辛禾心下一颤,立刻改口:“也没那么想知道。”
  “你改口倒是快。”魏明烬哼笑一声,大掌抚着辛禾的脊背,神色淡漠道,“他既盼着我出息,又怕我出息。”
  什么叫既盼着他又出息,又怕他出息?
  辛禾不明白,但魏明烬脸上神色难辨,她不敢再贸然询问,便在魏明烬怀中打了个哈欠。
  魏明烬眉眼低垂,倚在床上,漫不经心把玩着辛禾的头发。
  他父亲喜欢热闹,每年除夕夜,他都会让府里所有人陪他守夜。
  他的那些妾室们挤在一起,围着他父亲叽叽喳喳说着话。让魏明烬有种他父亲掉进了秃鹫堆中的感觉。
  而他那脑满肠肥又色欲熏心的父亲浑然不觉,反倒还十分享受这种莺莺燕燕环绕的感觉。魏明烬身处其中,但却冷眼旁观。
  其实很早之前,魏明烬就知道,他父亲终有一日会死在女人身上。
  果不其然。
  如今又是一年除夕,他那爱热闹的父亲,现在独自埋在地上,不知道是否会觉得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