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与这些人不是一路,但也少不了生意场上,偶有打交道的时候。程期年坐在沙发里,手里捏着打火机玩,就有陪酒的贴过来,轻声细语要替他点烟。
  廉价的香水味翻涌而来,程期年撑着双臂往后一仰,大剌剌地靠进真皮沙发,在对方坐上他腿以前,抬起一条腿架上另一条腿。
  陪酒女又往他身前歪,胸口布料拉得极低,包厢里灯光昏暗,程期年也没兴趣看,在她靠过来以前,冷脸按下打火机。
  火苗“刺啦”一声窜起,差点儿烧着她的胸口。女人惊叫着后退,脸上有几分惧怕。程期年看乐子似的,嘴角勾起兴味的笑,心里头早已不耐烦,眼风扫向邀自己来的人。
  陪酒的很快被请出去,这几个酒吧里养的人,都不是今天的重头戏。这种拉皮条的局,自然也会有门槛。
  包厢门打开又关上,第二次再打开时,走廊里灯光泄入,一批生面孔走了进来。这些穿得干净的年轻男女,个个是皮相顶好,身上不带一点风尘气。
  几个老板坐起来,笑眯眯地开始挑人。程期年也坐了起来,打火机“啪嗒”一声响,机盖被他用力合上了。
  他看着队伍末尾,眼神变得冷锐凌厉。站在那里的,不是付唯又是谁。
  第7章
  想到前天下午在球场,付唯遮遮掩掩的模样,再想到早晨在微信上,对方言辞之间的细节,程期年心底涌起轻微怒意。
  昨天在他家吃早餐的人,今天主动出现在这里,成了别人挑选的玩物。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程期年压着眉扫视他。
  付唯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他拘谨地站在后面,被人推着走入灯下。他甚至全程没抬头,像没有发现坐在包厢里的程期年,也没有发现来自四面八方,落在他身上估价般,虎视眈眈的眼神。
  他的面容有些僵硬,垂眼盯着自己鞋尖,手指抓住了裤缝边缘。像只落入虎口的羊,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程期年没有叫他,选择冷眼旁观的同时,也在审视与猜疑他。他想有没有可能,付唯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其实只是装出来的?
  将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在入夜后走进这种情欲场,才是他原本的真实面目。留学圈子本就乱,那些个出国留学的,没几个是不会玩的。
  但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只看见付唯那只葱白的手,抓长裤边缘的力道越来越大,直到布料在指尖皱成一团。
  有人殷勤地凑近来问:“程总有看上的吗?”
  这话问得看似热情,实则也就走个过场。据他对程期年的了解,男人多半是不会搭腔。他只等着程期年拒绝,却听男人口吻玩味道:“还真有。”
  目光落在付唯身上,程期年懒洋洋伸手一指。
  付唯知道程期年坐哪,也知道程期年在看他。包厢里看他的人很多,他不需要抬头也能够分辨,哪道目光属于程期年。
  与旁人挑拣他的目光不同,程期年平静的目光里,没有贪婪也没有欲望,它甚至不是高高在上的,也没有把他当作商品看。
  那道目光始终注视着他,最后一次伴着话音落下,付唯轻轻颤着眼睫,乌黑的瞳仁微微扩大,带着惊讶与欣喜抬头。
  灼热的视线消失,他看见程期年指着别人,也没有在看他。
  付唯眼里的光熄灭下去,怔愣茫然地抓着长裤边缘。旁边的男生被指名叫走,他欲语又止地动动唇,最终用力地抿紧唇,重新沉默地垂下眼,不再往程期年那里看。
  被挑中的男生走近,没用发胶也没有喷香水,身上沾了淡淡的海盐琥珀木香。程期年耷着眼皮吸一口,余光掠向付唯的方向。
  他现在确认了,付唯像被骗过来的。
  男生眉宇间压着喜意,矜持地要挨着他坐下来,弯腰的那一刻,被程期年伸手推开了。男人沉下一张脸,突然朝负责人发难:“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指的是他吗?”
  负责人愣住了,“您要的不是他吗?”
  “不是。”程期年面不改色地否认,“我要的是他旁边那个。”
  负责人干笑一声,试图装傻充愣蒙混过去,“是右边那个吗?”
  “左边。”摆明了耐心不好,程期年眸黑沉沉地掠来。
  负责人背后起了汗,心里跟明镜似的。在座人看得清清楚楚,这哪里是他眼神不好,分明就是程期年挑完人又反悔。
  可他被阶层权力压得死死的,程期年说他眼神不好,那就是他眼神不好。他叫住被挑走的付唯,点头哈腰地向老板道歉。
  老板被程期年压一头,眼见到嘴的肉飞了,面上青青白白不好看,却也不能当面发作。
  付唯转身朝程期年走,后者像早已坐不住,借机率先站起身,拿他当借口道:“这个人我今晚带走了。”
  说罢不等其他人拦,程期年大步迈开腿,走过来扣住他手腕,将付唯从包厢带走了。事实上也没人敢真的拦,付唯手腕吊在半空里,被男人不紧不松捏着,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
  酒吧门童要去取车,也被程期年拒绝了。付唯跟着他往停车场走,两人穿过停车场入口,程期年终于停下,从阴影里转身看他,“你知道刚刚那是什么地方吗?”
  付唯下巴紧了紧,迎上他的黑眸轻答:“我知道。”
  “知道你还敢来?”程期年低脸嗤一声,“这就是你找的工作?你就这么想进娱乐圈?”
  付唯不说话了,脸上似有难堪,又藏着几分心事。
  “说话。”程期年扣他手腕的力道加重。
  “这是最快的赚钱办法。”付唯说。
  “你很缺钱?”男人言辞锐利。
  付唯又不说话了,嘴巴抿得很紧,狼狈中透着固执,拼命掩盖眼底情绪。
  程期年看出来了,故意冷笑激他:“陪人上床的确来钱快。”
  付唯像脆弱的玻璃罐,被人一摔就碎了,终究维持不住风平浪静,他露出最内里的柔软慌乱,还有看向程期年时,眼中沉浮的无助与依赖,“我来之前不知道,介绍人说是普通面试。”
  触及他神色中的依赖,程期年轻微地一愣,很快又恢复了如常,“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付唯有点迟疑地看他。
  “如果我说今晚让你跟我回家,我什么都不做,你信不信?”程期年扣着他手腕,将他往前拽了拽。
  他结实的身体微微欺压而来,不笑的时候面部轮廓冷硬,站在阴影里的确有几分唬人。
  付唯眼睛都没眨,就这么看着他,朝他点了点头。
  程期年眼底划过微愕,松开他的手往墙边一靠,无端端有几分想叹气。
  “为什么?”过了几秒,男人平静地问。
  “可能你不记得了。”付唯眼睛弯了一下,眼尾像要飞扬起来,“你给我吃过海盐味——”
  “我记得。”程期年打断他。
  付唯惊讶地睁圆眸,眼里映着星星点点光斑,闪闪亮亮的很干净,喜悦如银河般闪耀流动,“原来你记得。”
  “我又没有老到七八十岁,记得是什么很难的事吗?”程期年面无波动,“理由就只是一包薯片吗?”
  付唯没有回答,有点困惑地扬起眼尾,仿佛是在回问他,一包薯片还不够吗。
  程期年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被说服了。他是程家私生子,小时候过得并不好。付唯是付家养子,又有个嚣张跋扈的表哥,或许也和他一样,从小就过得不怎么好。
  所以两年前那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才能让付唯一直记到了今天。或许当年换作是他自己,也会一直记到今天也说不定。
  可惜程家从来没有人,像当时他对付唯那样,对他表现出过任何善意,甚至就连小恩小惠也不曾施舍过。
  他的脸色缓和下来,“既然是被人骗来的,在包厢里看到我,为什么不向我开口求助?”
  付唯眸光闪了闪,语气明显低落下来,有几分难以启齿,“你说过的,我们不熟。”
  程期年莫名生出点愧疚来,主动提出要补偿他:“老齐那里,我可以帮你引荐。”
  “谢谢。”付唯露出笑容来。
  程期年留他在原地,自己进去开车。
  付唯蹲在柱子旁等,有醉鬼晃悠悠路过,大着舌头与他搭话:“你、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安静地听着,没有回答对方。
  醉鬼问:“为什么我失恋了,你还笑得这么开心?”
  付唯勾着唇角,终于回应他的话:“我刚刚完成了一场豪赌。”
  他赌程期年不会袖手旁观,也赌程期年对他的恻隐之心。事实证明,他赌对了。两年时间过去了,程期年还是当年那个,会因为陌生人难过,就在风雨里驻足的人。
  “豪、豪赌?”醉鬼倚靠柱子,踉踉跄跄坐下,“你是赌徒吗?”
  付唯稍稍一顿,接着笑容扩大,“赌徒?”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赌徒。但是,”看向远处开近的车,他轻轻地开口,“赌博这种事,风险越大,收益也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