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里头好些花玉来福也没见过,生怕养死了,一天三趟的去请教花匠。
  玉来福是真的肯下功夫,许仕安眼见着这些花长得一天比一天好,每一盆花的位置也都下了心思,摆的别具一格,颇有些品味。
  如今玉来福已经得心应手,每日晨起先去摆弄他的花,然后喂兔子,一阵忙活完了,也到了太阳最舒服的时候,往他的破椅子上一躺,悠闲的晒太阳。
  许仕安则在一旁写字,背书,准备今年的科考。
  就是许仕安背书总得摇头晃脑的走来走去,转的玉来福眼晕。
  玉来福百无聊赖的撑着脑袋,盯着来回转圈背书的许仕安,耳朵听得起茧:“我怎么觉得你昨天,前天,大前天,都是背的这一卷,考试就考这一卷?”
  许仕安背的口干舌燥,喝了口茶润喉:“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一卷是每年科试的重点,自然要多背几遍,你懂什么。”
  “可你已背的很熟了,又不会考原文默写。”玉来福手指揉着他怀里的兔子,眼底微露一抹亮色,“你要不要猜猜今年的考题。”
  许仕安:“我如何猜得到会考什么。”
  玉来福假意思索了半天:“若我是考官,一定会考如今朝堂上棘手又重要的事。你觉得如今有什么事是正在推行,关乎民生国却又阻力重重的?”
  这话四两拨千斤,让许仕安敛神沉思起来。
  玉来福也不催他,等着许仕安将近日的热议之事一一过脑,不太确定的回答道:“改田?”
  玉来福“嗯”了一声:“改田的确是大事,历朝历代的田地之争常是矛盾核心,农为国农民、地主与朝臣官员之间的关系更关乎王朝兴衰,若是让你以‘改田之策’为论题做赋,你该如何写?”
  许仕安握着书卷看向玉来福,他无瑕去想为何玉来福眼神如此明亮,一心扑在玉来福提出的命题上。
  许仕安找了一级台阶坐下:“如今朝中关于田改之事分为两派,一派以曾荣为首的激进之风,想要彻底粉碎过去的田亩制度,另一派自然是当下田亩制的既得利益之人,不愿意做任何的更变。”
  许仕安道:“若是玉钦面对此事,大约会赞同曾荣的做法。”
  玉来福笑了笑:“你莫要去猜他呀,你从未与他共事过,如何能料定他会站在哪。”
  许仕安:“曾荣可是他老师。”
  “那他就该凡事都附和于老师吗?”玉来福平静道,“若他毫无主见,随波而行,一味吹捧曾荣,如何担得起你对他的追崇。”
  许仕安诧然抬眼。
  玉来福道:“书本为框架,这些名家言论亦是框架,可你不能让框架框住脑袋,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该独立思辩,而不是以他人的言论为依托。”
  玉来福笑笑:“就算有一日,你的观点与玉钦截然相反又如何,你可以跟他争,跟他辩,他不一定永远是对的,你不一定永远不如他。”
  许仕安怔忡的在台阶上坐了许久。
  玉来福今日说的足够多了,闭上眼把他的破椅子晃的吱哇乱响,正要悠哉的午睡,就听许仕安自言自语道:“这难道是玉钦不跟曾先生联名上书的原因所在吗……”
  玉来福蓦的攥住了摇椅扶手:“你说什么?”
  许仕安托着脑袋道:“曾先生这些日子在四处走访游说,想要策动群官午门上书反抗暴政,请陛下废东厂,杀狄贵,推行改田新策。否则就集体罢朝,撞死午门。”
  玉来福从座椅上弹坐直身子,大惊:“什么?!”
  难怪这几天殷玄一直在勤政殿,竟然是曾荣牵头策动前朝……玉来福眉心一阵嗡嗡作痛。
  许仕安道:“还有不少学子要誓死附和,一起去午门扯旗呐喊,这事已经在酒肆茶楼传开了。”
  玉来福神色凝重:“吕默不曾出面阻止吗?就任由他们胡闹?!”
  许仕安:“吕将军默许了,我本以为玉钦也会参与,但我听了几日都没听见他的消息。”
  玉来福低咬着牙:“这个糊涂吕默。”
  许仕安怪哉的看着玉来福的脸色:“来福你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看……”
  玉来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敛了一下衣袖:“没事……”
  玉来福垂下眸子,想着怎么才能跟吕默见上一面,一个小太监奉旨来传话,让玉来福前去伴驾。
  玉来福略点了点头,起身往勤政殿去。
  许仕安注视着玉来福走远,玉来福虽然故作轻松,可他还是能感觉到,玉来福的神思在得知曾荣的计划之后,突然变得很沉重。
  可许仕安又想不通玉来福这些奇怪反应的关节所在。
  勤政殿,安神香熏得甜暖。
  潘全见玉来福来了,便招呼着太监宫女们退下去,朝玉来福接连使了几个眼色,意思让他好好为君分忧。
  殷玄伏在案前,奏折快要将他埋起来,眉心紧蹙如剑,单手按揉着,像是强忍着头疼。
  殷玄沉喘了一口:“将香炉熄了,熏得朕头疼。”
  “是。”
  玉来福上前去将香炉里的盘香捻灭了:“陛下是太过劳累了,不如稍微休息一会吧。”
  殷玄朝他招了招手,玉来福从善如流的坐到了殷玄腿上,让殷玄将他拥在怀里抱着。
  殷玄眼下隐有乌青,满脸尽显疲惫之色,想来曾荣的事也将他折腾的够呛。
  殷玄捏了捏玉来福的腰和大腿:“伤好全了吗,朕摸着你胖些了。”
  玉来福笑道:“早都好了,陛下让太医天天来照看,好吃好喝的都往快绿阁送,奴才整日除了吃就是睡,想不胖也不行。”
  殷玄罕见的带着惫意笑了一下,见玉来福胖了,竟是他这几日少有的高兴事了。
  殷玄拍拍玉来福的侧臀:“添墨吧。”
  玉来福起了身,却没着急往墨砚里添水:“奴才服侍陛下歇息一会吧,陛下这样强撑着,折子批不了几本还拖垮了身子。”
  这话只有玉来福敢说,如果换了别人,大约已经让殷玄斥出去了。
  殷玄此刻也的确头疼的厉害,点头随玉来福进了里卧。
  身子一沾着床,殷玄的眼便如何也睁不开了,说话的声音都气弱了三分:“陪朕躺一会。”
  玉来福侧身躺在殷玄身侧,殷玄一只手搂在他身上,含糊道:“最多半个时辰,叫醒朕。”
  “是,陛下安心歇一会。”玉来福话音还没落下,殷玄那边已传出沉稳的呼吸声。
  他的确是累了。
  曾荣是两朝老臣,势力不可小觑,殷玄虽行事强硬,却也是因为新帝登基,根基不稳,不得不用些手腕震慑前朝。
  玉来福用手指轻柔了一下殷玄紧皱的眉心,探身扯过一角锦被来盖到殷玄身上。
  外间响起开门声:“陛下……”
  玉来福听见动静撩帘出去,是潘全送了奏折进来。
  桌上那山高的折子还没批完,又送了新的来。
  玉来福伸手接过潘全手里的托盘:“陛下休息了,公公交给奴才吧。”
  潘全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也就只有你,能劝动陛下小睡一会,这几日陛下几乎日夜不眠,就为了前朝那几个逆臣贼子。”
  玉来福没有多问,潘全摇了摇头,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潘全走后,玉来福将托盘里的奏折整齐摆在殷玄的桌案上。
  平日里玉来福摆放好之后便会退到一旁继续侍奉。
  但玉来福在一堆奏折里看到一份密奏,他翻了一页,上面全是些世族姓氏,首当其冲的便是曾荣。
  玉来福顿时心下了然,这应该是殷玄让密探详查的“逆臣贼子”名单,只待殷玄朱笔一批,移送东厂,这些人就会不动声色的全部“暴毙”。
  玉来福翻看了几眼名单上的人,其中有不少是颇有声望的真才实干之人,还有很多是耿正谏言的言官。
  只需轻轻勾上一笔,这些人就通通得死。
  玉来福手指捏着这份生死簿,看了一眼屋内,将密奏藏进了袖中。
  屋内,殷玄未醒,他很少睡的这般的沉,玉来福轻摇了摇他:“陛下,时辰到了。”
  连叫了两声,殷玄才转醒,拿冷水擦了把脸,一直批到日落时分。
  那份奏折便一直藏在玉来福袖中,直到玉来福告退。
  他偷盗的手法很拙劣,全凭殷玄信任他。
  回去的路有些远,玉来福的影子在宫道拖得很长,金色的落日将背影勾的孤寥,他又一次辜负了殷玄的信任。
  他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或许他的力量渺如蜉蝣,但他会竭尽全力的挽回这场败局。
  第20章
  当天夜里,骠骑将军府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管家来报有人求见,说是从宫里来的。吕默还在琢磨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在皇宫下钥之后偷跑出来。
  那人正在等他,身材颀瘦,一席黑袍遮到脚踝,硕大的帽檐盖住大半张脸,站在堂中挺拔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