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胳膊和腿都是全的,挺美一女人,神情怎比恐怖片还要瘆人。
  司机呼呼冒冷汗,瘆都瘆死了,哪还有心思偷听,因此可以直接忽略她这个人。
  近乡情怯,再有深夜氛围加持,人不禁多愁善感起来。
  云枝躺在简熙腿上,手指摩挲她毛衣的绒毛,细声细语地说:“小简,你还记得吗,你说等以后你长大了,赚了大钱,会带姐姐坐大飞机的。”
  “记得。”
  “可是刚才我们一起坐了飞机,你为什么没有很开心呢?”
  “我没有不开心啊。”
  简熙面无表情,低头看着云枝的眼神是冷漠的,却有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我只是有点累了。”
  恨你很累,爱你也很累。
  “对了,我们很久没有去喂豆包小零食了,它一定还在小河边等着我们,明天我们去看完妈之后,再去看看它吧。”
  “好。”
  豆包是一只流浪狗,小的时候,她们没事就去河边溜达,每次都会给它带一根火腿肠,它吃得可开心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不一定还在了。
  可是,云枝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昨天还见过它似的。
  “还有啊,小简,你千万要记着,我们去看过郑阿姨的事,不能让妈知道。”
  “为什么?”
  云枝抿起嘴角笑了笑,“偷偷告诉你,我那天不小心看到妈的书里面,夹了一张照片,我看得可清楚了,照片里的人,肯定是郑阿姨,我估摸着啊,郑阿姨喜欢妈的事,妈是知道的,但她应该不喜欢郑阿姨,一直装傻,要不然挑明了,估计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是吗?”
  “对啊,我可是清清楚楚看见了呢。”
  “什么时候的事情呀?”
  云枝眨了眨眼,真的在认真思考的样子,“去年吧。”
  “哦,去年啊。”
  云枝的记忆已经错乱到很严重的程度,简熙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告诉司机转弯,往最近的一家医院开,带云枝去看看医生。
  她没有。
  因为她和云枝一样,生了一场很偏执的病。
  云枝愿意记得的,只有她们之间的好。
  而她愿意记得的,只有她们之间的坏。
  简熙是真糊涂了,还是装的,分不清了,她轻抚云枝的脸颊,生怕弄疼她,指尖小心翼翼地发抖。
  “妈喜欢吃桃子,这个季节的桃子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我们明早去生鲜超市看一看,千万别买到软桃子了,她这个人挑剔得很,肯定不会吃的。”
  “好。”
  简熙无声掉落眼泪的时候,云枝仰脸看向她,不知为何,心酸地笑了下。
  “妹妹,我们跟妈坦白吧,我们相爱的事。”
  第154章 做我的姐姐,累吗
  “可以呀。”
  云枝信誓旦旦道:“小简,你放心,不管妈说什么,就算是把我赶出家门,和我断绝关系,我也会无条件选择你。”
  简熙恍惚是因为感动吗?
  她把脸转向车窗外,只觉得潞城比想象中冷多了。
  离家越近,年味越淡。
  这些年,小镇的年轻人有能力的,都走出去了,留下的,要么是行动不便的老年人,要么是没什么特别宏大的志向,守着一亩三分地就可以把日子过得很知足的人们。
  这趟车程耗时比坐飞机还要长半个小时。
  前两天潞城刚下过雪,空旷的街道上甚至有些道路积雪完整得连动物的脚印都没有,被大风折断的枯枝压在低矮的车棚上面,旁边那棵柳树下面一到夏天就会坐一圈下棋的老头和围着聊家长里短那些事的老太太,现在除了令人心慌的风声,一无所有。
  再往前五十米,推开那扇生锈的铁门,上楼就是家了。
  简熙脸被冻得通红,一张口就呼出来白气,“看来这里真的没有什么人住了,连一挂鞭炮都没看到过。”
  云枝仰头看了看,“都没有人家亮灯。”
  “上去吧。”
  “嗯。”
  积雪被冻硬,踩在脚底咯吱咯吱的,云枝一个不稳,被简熙拉到怀里。
  “小心点。”
  云枝身子软绵绵地靠在简熙怀里,她脸很热,人很乏,她就像这衰败的小镇,空洞,疲惫,迟缓,繁华落尽。
  “小简,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简熙看了眼手上拖着的行李箱,“可是,我们还有行李,不方便。”
  云枝顺直的黑长发凌乱地披散,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毫无血色的下颌线条,她深深看着简熙,糊涂着,清醒着,坚定着,犹豫着,绝望着,期待着。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从袖管伸出来,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下蜿蜒,云枝的手目标明确,是朝简熙的眼角。
  因为那里有令她心疼的湿润。
  “妹妹,姐姐背了你那么多次,你就背姐姐一次吧。”
  妹妹,我只是对你不好了一下,就一下,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
  她的手在简熙眼角反复摩挲,拭去愈发泛滥的水痕。
  简熙一边哭,一边拒绝云枝小小的请求,不动声色地躲开她为自己擦眼泪的手。
  “走吧,我扶着你,慢点走,可以的。”
  她不愿意去背云枝,无论云枝曾经背过她多少次。
  她不愿意去原谅云枝,无论云枝曾经对她有多好。
  不失落是假的,但云枝依然很开心,至少妹妹愿意扶着她,不管这条路走得有多艰难,不管她们爱得有多痛不欲生,妹妹都没有丢下她一个人。
  这样就够了,真的够了。
  走在熟悉的环境里,被遗忘的记忆怎么就接踵而至,简熙左手提着行李箱,右手挽着云枝,每往上走一级台阶,过往那些甜蜜记忆便混乱地从脑子里钻出来,和那个被伤害的自己打架,痛意从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在她听到云枝破碎喘息声的时候。
  “累吗?”简熙问。
  “不累。”
  “我想问你的是,做我的姐姐,累吗?”
  云枝的表情就是答案,她不关心自己的情绪,此时此刻,她只想反问简熙一句。
  “小简,做我的妹妹,累吗?”
  云枝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体又瘦了回去,和简熙同款不同色的大衣都撑不起来了。
  简熙为什么没有再用心照顾云枝的身体。
  因为云枝把简熙好好看一看后发现,简熙瘦得比她更厉害,脸色和她一样苍白,金发褪色成干枯的黄色,发根也很久没有补过了。
  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怎么会再有精力照顾云枝。
  衰败的楼道里,手电筒的灯光把她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光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但她们的视线依然固执地停留在对方脸上。
  一个渴望着一丝可笑的爱。
  一个坚守着一丝可怜的恨。
  她们几乎是同时叹口气,谁都没有直面这个问题。
  怎么说,如何说。
  爱了恨了,不是一两年,不是三五年,是她们整个人生,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多余而苍白,姐姐的脑袋无力地垂着,妹妹的眼睛无神地睁着。
  一步是你追我赶地踉跄,又一步是相互地拖拽,凹凸不平的台阶和狭窄的楼道像她们纠缠在一起的坎坷命运,两个人分开走,会好走些。
  但分开对她们来说是血肉相割的痛,于是她们心甘情愿地彼此消耗,更用力更紧密地抓紧对方的手,泪流满面地成为对方无法割舍的负担。
  这段两个人一起的路太长了,太难走了,但她们还是一起走到了尽头。
  门板很脏,简熙倚靠着冰冷的门板,云枝则是靠在她怀里,从兜里摸出来钥匙,捅进锁眼里,反反复复拧了好几圈,“咯吱”一声,门开了。
  简熙勉强用后背顶开门,撞开的门板回弹时,她用手掌给控制住,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视一遍熟悉又陌生的老房子,最终定格在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前走的云枝僵硬的背影上。
  回家了。
  她们,终于回家了。
  屋子前几天刚被打扫过,灰尘的味道很轻,空气却很粘稠,因为她们的呼吸都很重,疲惫不堪的云枝深陷在窗前那把木头椅子里,那是家里为数不多还算像样的家具,老木头在岁月侵蚀下散发出受潮腐朽的味道,刺激着喉咙,她咳了一声,朝简熙招了招手。
  “小简,干嘛傻站在那里啊,快来姐姐身边坐。”
  简熙倚在入口的墙面,朝云枝摇了摇头,“我站在这里就好。”
  环境的影响太重要了,她们在这里几乎没有不快乐的记忆,简熙看着云枝,然后就看到了很多很多个云枝。
  手忙脚乱喂她吃奶粉的云枝。
  趴在小小的窗台上写作业的云枝。
  累到满头大汗给她煮饭的云枝。
  在她生病时急得团团转的云枝。
  耐心教她识字的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