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她浑身一僵,石化原地。
  因为她看到了游辞。
  这个形容枯槁的程度……完全无法用言语表达。老周张大嘴,边挂电话边摘一半墨镜:“……游辞?是你吗?”
  游辞没戴眼镜,只一身灰色大衣,背着包,像个患重流感的大学生。似乎瘦了不少,脸上都没挂什么肉了。
  但他看上去莫名的兴奋和快乐,握着包带道:“周姐,你知道我哥在哪吗?”
  很礼貌,却也很脆弱。
  老周上下打量他一番,心中感叹,老娘这边负债累累、到处奔波,都没有他憔悴。
  爱这东西果真碰不得。
  她温和地笑:“在公司盯业务呢,前阵子刚扩容,最近人来人往,他开会开得快成常驻代表了。跟以前那种创业的小打小闹完全不一样!”
  游辞点点头,随着她笑。
  老周甚至觉得这孩子是回光返照了,多少有些同情,叹了口气道:“这样,你在大厅等一会儿,我让他来找你。天快黑了,你们去吃个饭,好好聊聊。”
  “好!”他如释重负地笑出来。
  游辞在一排棕色皮质沙发里找了个角落,背包放在腿上,手扣着带子坐着。
  大厅里人来人往,挂着金色灯串的玻璃顶映出熙熙攘攘的人影。老周进电梯前,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
  远远看着,那个坐在沙发角落的单薄影子。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她和这个画面隔绝开。
  第76章 爱是有开关的吗(四)
  等了半个多小时,天都黑了。
  大厅外的风带着点湿气灌进来,门口走进来一个清秀的男生,穿着件灰绿色的连帽加绒卫衣,怀里抱着个保温袋。
  他有点局促地四处张望,脚步慢慢地朝游辞这边探索着走来。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眼神紧张又好奇。
  游辞低着头没怎么动,只是余光里看到那人坐到了自己旁边一格的位置
  男生掏出手机,开始不停拨号,每拨一次,就往四周看一眼。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他又赶紧挂断,换个方式重拨。
  游辞手里也攥着手机,这时,屏幕亮了起来,他按下接听,轻声道:“周姐?”
  那边男生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
  空气在这小小的空旷角落凝滞了两秒——
  游辞疲惫又莫名,很快拉开视线。
  电话里,老周声音匆匆:“他快下来了。公司这边……小小麻烦,你再等等,好吧?”
  游辞攥着手机,很轻地“嗯”了一声。
  电话挂了没多久,男生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游辞不确定道:“我?”
  男生谨慎又戒备地问:“你是a哥,还是c哥?”
  游辞:“?”
  男生咬咬牙:“还是那个练拉丁舞的?”
  游辞皱眉:“听不懂,你认错人了。”
  男生一脸警惕地盯着他:“没听过?……那你是不是拉小提琴的,去年天天送饭给姐姐吃?”
  游辞:“……我做饭一般。只有个弟弟,没有姐姐。”
  男生依然不信,狐疑道:“但你不像是健身房那批的……”
  ……听得人好生气啊!
  游辞皮笑肉不笑,无心扯淡,站起来就要走。那男生竟急了,上来就伸手拽他。游辞有些惊讶,男生突然就激动起来,眼里满是倔强,几乎与他扭打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又毫不容情的手,从旁边扣住男生的手腕。
  游辞回头,就看见闻岸潮像面墙一样站在身后,侧着脸对男生说道:“周岚让你上楼,她在会议室。”
  男生瞪着他们。
  闻岸潮松了手,偏头扫了游辞一眼,就往前走。游辞这才回过神,拽拽包带,快步跟上去。
  他中途醒悟道:“周姐叫周岚?”
  不,不是这个,他匪夷所思地跟了句:“周姐这么多男朋友?”
  闻岸潮略一顿步,带着点笑意瞥他一眼。
  一瞬间的从前。
  尽管,那只是昙花一现。车停在面前的时候,闻岸潮已经收起笑意,车窗上映着他平静的脸。
  游辞的笑于是也很快收回去。
  上车后,闻岸潮跟司机说:“去珑樾府,叫他们送餐上楼,不用敲门。”
  司机应了声好。
  珑樾府?游辞猛地想起来,是他去过的那个高级公寓。
  车上灯光昏沉。
  闻岸潮微微偏头,一手支着额角,一手在手机上快速滑动。
  信息来来回回闪烁,偶尔低声回复几句。
  游辞一直在看他,基本用余光。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搭话,但对方始终没给出哪怕一丝空隙。
  一块冷得出汗的石头,就沉沉压在那里。
  直到车子穿过立交桥,夜色弥漫。
  游辞还是开口了,有点紧张地说:“哥,我申上了国家基金。”
  闻岸潮在手机屏幕上敲字:“嗯。”
  头也未抬,紧接着对手机回复一条语音内容:“外头吵就吵着,先别碰账面。”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
  游辞恍惚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扭头看向窗外。
  上次来他的住处,记忆都是甜蜜的。游辞跟在后面下车,看着闻岸潮,竟像在看回忆。
  他是受潮的木头,木讷地随他走入熟悉的场景,想起来那句曾被自己反复咀嚼过的情话:
  “你就像,想一口吞掉的东西。”
  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就近在咫尺,却如此陌生、冷硬又平静。
  就算如此,游辞还是做不到恨他。曾真的感受过被爱,如今只是,对瞬息万变的心感到难过与不解。
  闻岸潮坐下后,舒了口气。
  他露出些许疲惫的样子,或许更像是厌烦。很快,他推了下面前的餐食,静静看着游辞。
  ——吃吗?像这种意思。
  要么就是没有回应。要么就是施舍般的回复。
  游辞的脸色也冷下来,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对此,闻岸潮也只是摸了摸鼻子,看着别处,不知在想什么,他缓慢地脱下外套。累了,就是很累。
  游辞用余光都看到。至今为止付出的所有主动,都已经突破了他人生的底线,但是——
  他还是快速步走过去,猛地来到闻岸潮身边,就这样和他对视。闻岸潮起初有些触动,随后抬起头,目光还是沉的、疲惫的,强撑起来的,没什么神。
  死气沉沉的他们。
  但闻岸潮又有些松动,忽然对他笑笑,语气听上去很柔软:“阿姨怎么样了?”
  游辞有些僵:“……还有治疗的空间,没有那么糟。”
  闻岸潮从旁边拿出一份文件袋,放到桌上:“我让人联系了省医院的肿瘤中心,安排了床位,主治医师的资料也在这里。等阿姨状态稳定,可以随时转院。”
  想了想,又说,“还有一套特需方案,费用已经交了,走绿色通道,省得排队。”
  闻岸潮继续道:“如果你们想保守治疗,国外有几种新药,有引进渠道,可以申请一下特批。”
  “我妈问了很多次,很想去看看阿姨。我跟她说,等阿姨转到新医院再安排。”
  游辞的脆弱于是戛然而止,他喉结一动,拉着闻岸潮袖口,孩子般呢喃:“你是不是在生气。”
  闻岸潮靠着椅背,肩膀松着,伸开右臂打开餐盒:“什么?”
  游辞:“我上次说你不需要来了。就年后回家的时候。”
  闻岸潮:“没有吧。”
  他答得不走心,轻飘飘的,听上去真的不在意。
  但游辞依然感到罪孽深重:“我当时心情很差,我妈那样,我还和她吵架,回来又是除夕,你不来,我肯定……”
  无论事实如何,他都在努力找原因来合理化闻岸潮对自己的伤害:“那些都是气话。是气话。”
  说到后面,有点说不下去,但他努力看向闻岸潮,拉住他的手,轻轻地晃:“我知道不对,以后不会再说。好不好?”
  于是迎来又一次的等待。等待他开口,等待沟通,等待磨合,等待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人。
  只是。
  闻岸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游辞在他脸上读到疲倦、复杂与袖手旁观。
  和以往一样,他什么、什么都不打算做。
  一个人带着两个人的重量拼命往前走,但是,又一次的,不堪重负地倒下了。
  他们这样对视,不知多久过去。两个人的表情都变得麻木。
  游辞松了手,闻岸潮看向他的手。
  “你很累吗?”游辞蔫蔫地为他找借口。
  闻岸潮顺势点头,他撑着侧脸,目光从游辞身上滑过去,认真又陌生。没有人知道他真正在想什么。
  “算了。”游辞一屁股坐下来,“算了!”
  闻岸潮问他:“你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