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姜菡萏的轮椅停在门槛外,看见风曜头发披散、血流满面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风曜也看见了姜菡萏。
  他在御书房跪了这么久,从始至终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此时此刻却是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她会来。
  之前在西山发生的事,他回头来看,是后悔的。
  他一向自恃身份,举止优雅,从不轻易动怒失态。可是在西山上,不知为什么竟然会那样失控,甚至在姜菡萏面前打破了自己一贯的形象。
  可当时就像是有火把在燎烧着他的心脏,他几乎可以听见心脏被烤得滋滋冒烟,那种钻心的痛楚无法用语言形容。
  她明明应该是他的,却为一个低贱的兽奴不顾一切。
  只要想到这里,他的牙关就不由自主咬紧,脸上露出凶相。
  虞仙芝叹道:“贫道是方外之人,原不该理红尘中事。陛下无论传位于哪位皇子,都是陛下说了算。但当年三殿下出生,满室生香,为大大吉兆,天生旺相,八字清贵,所以能助陛下入主紫微垣中。若伤了三殿下,便是伤了陛下的龙脉,还请陛下息怒三思。”
  姜菡萏心头动了一下。
  虞仙芝被封为国师,众所周知,是因为进献紫金丹有功,救了当时正在生病的承德帝。
  那是承德帝刚登基那一年。
  承德帝登基前只是个宗室里无足轻重的闲散王爷,没有人关心他做了什么、和什么人来往。但听虞仙芝的意思,风曜出生时他就已经和承德帝走得很近了。
  “快,快让菡萏进来。”安贵妃在内吩咐宫人,又向承德帝道,“陛下,菡萏来了,她已经原宥了阿曜的过错,陛下也看在菡萏的份上网开一面,饶过阿曜这一回吧!”
  宫人把轮椅抬过门槛,稳稳放在地上。
  地上铺着厚厚的红茸毯,推动并不方便,姜菡萏也没打算凑近——承德帝的暴脾气,生起气来见什么砸什么,她可不想去当被殃及的池鱼。
  承德帝转头望过来,虞仙芝的进谏、爱妃的眼泪、爱子额头流下的鲜血……已经像雨水一样将他的怒火浇熄了大半,姜菡萏的到来让连那剩下的一小半都要灭了——姜家嫡女来给阿曜求情,莫不是喜欢上了阿曜?一旦这桩婚事促成,姜家不就要老老实实改为扶持阿曜当太子?那姜家的私库岂不就对他敞开了大门?
  正好内侍此时进来通传,姜家家主及各位姜家大人们求见。
  平时承德帝很厌烦见到姜家那一帮老头子,此时却是巴不得他们赶快进来见证这感人的一幕。
  “快传!”
  笑意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在承德帝脸上绽放,然后就见姜菡萏抱着头,发出一声尖叫。
  她个子小小的,尖叫声却很嘹亮,才踏进院门的姜祯大吃一惊,急步赶来。
  “妹妹你怎么了?!”
  “哥哥……我怕……”姜菡萏坐在轮椅上,靠进哥哥怀里,“……我好害怕!”
  “不怕不怕,”姜祯心疼死了,“哥哥在这里。”
  姜家的叔伯们鱼贯而入,先见过承德帝和安贵妃,然后站在了姜菡萏身边,隐隐然和承德帝等人形成了对抗之势。
  年纪最大的姜尚德沉声道:“小姐莫要害怕,我们都在这里。”
  承德帝道:“这、这是做什么?好端端地菡萏怎么了?”
  姜菡萏从哥哥怀里抬头,本来想哭的,奈何没有安贵妃那么会演,努力了半天也只是眼圈发红而已。
  她颤声道:“回、回陛下……三殿下一脸是血,这样看着我,菡萏好害怕……”
  安贵妃急忙道:“好孩子,到底是已经及笄,算大人了,已经知道心疼人了。”
  姜菡萏缩回姜祯怀中,轻声道:“娘娘,您在寝殿里都向菡萏下跪了,菡萏真的很感动,真的很想为三殿下求情。可是……可是三殿下在西山抓住我的时候……还有想用箭射哥哥的时候,火光把他的脸映成了红色,就好像现在这样,看起来满脸是血,看着我咬牙切齿……他讨厌我!他想杀了我,还想杀了我哥哥!”
  她说着,再度抱住了头,“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呜呜,哥哥,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风曜起身:“我没有!”
  姜祯怒道:“你没有朝我射过箭?你没有把我妹妹吓得没命逃跑?”
  风曜:“我……我不是有意的!”
  “你已经把我妹妹吓成了这样,还说什么有意无意?!”
  姜祯也不管轮椅了,直接把妹妹抱起来,脸色与声音俱是冷若冰霜,“陛下要怎么处置殿下,都是陛下的家事,我妹妹只不过是个外人,就不多掺和了。还请贵妃娘娘体谅我妹妹大病未愈,身体虚弱,实在受不得惊吓,莫要再让她求情了!”
  说着,他向承德帝一躬身:“陛下,臣等告退。”
  他带着姜家人,说走就走。
  姜菡萏搂着哥哥的脖子,柔弱无力地靠在哥哥身上,嘴角露出一丝不为人所察的笑意。
  下一瞬,御书房里传来“啪啦”一声响,不知又有什么东西被砸了。
  也不知道这次砸到的人是谁。
  承德帝本以为能拉拢和姜家的关系,谁知道适得其反,雪上加霜。
  暴脾气可有一肚子气要生喽。
  伴君如伴虎啊。
  在离开大门之前,姜菡萏微微转头,带着这点笑意,抬眼看了一眼御书房内。
  风曜跪在地上,正在看着她,面无表情,目光深沉。
  *
  庆城是进入北疆的第一座大城,城内繁华,人流如织。
  一支运镖的镖队进入城中,在一家客栈住下。
  趟子手们一箱一箱把镖货箱子往客房里抬。
  最后抬出来的是个人。
  那人大约十五六岁年纪,头发扎得乱糟糟的,身上穿一件单薄的蓝布衣裳,衣裳明显不合身,短了一大截,手腕脚腕都露在外头。
  他无知无觉,合着眼,被抬上床。
  店小二看着有点胆战心惊。
  镖师安慰他:“不怕,活的,没死,他也是我保的镖,要送到云安城。”
  云安城是北疆的首府,也是他们这支镖的目的地。
  把这少年托给他们的人,说这是家里的傻仆人,家里人不想留着他丢人现眼,又不好让人知道,所以让他们能送多远送多远。
  送得越远,除了已付的佣金外,等他们到云安城时候,还能再去一家钱庄拿赏钱。
  那钱庄名气大,据说背后是姜家,这赏钱镖师拿定了。
  所以一路上十分仔细,按时灌药,还不忘灌参汤。
  这会儿眼看时辰差不多了,镖师让小二熬了参汤来,再加
  上迷药,准备给少年灌下去。
  就在他捏住少年的下巴时,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这睁眼完全没有一丝过程,一睁开就是雪亮的眼神,没有半点迷茫困顿,像刀子一样直接扎镖师脸上。
  “嗷!”
  镖师只听得少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脑子里还在反应,这是狼嚎。
  然后就感觉天旋地转,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的镖师发现自己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被少年摁在了床上,紧跟着头被按偏,脖颈露出来,几乎贴上少年的牙齿。
  镖师惊恐——这不是人类在动手,这是兽类在捕食!
  下一秒他就会被咬破喉咙,被生吞活剥!
  镖师喉咙被攥得死死的,一声也发不出,不过可怕的撕咬并未来临,少年在喘息,仿佛极力克制着某种本能,一点一点从镖师脖颈上抬起头。
  力量悬殊,镖师绝望地看着少年,一动也不敢动。
  “啊……”少年艰难地开口,张了好几次嘴,才发出一个字,吐字含糊不清,“回……”
  镖师听不得,一头冷汗:“回……回什么?”
  “回……”少年说话十分吃力,但语气越说越坚定,“回!”
  镖师快哭了:“回哪儿啊?”
  “回……”少年陷入了深思,但深思不出结果,陷入迷茫。
  镖师的脖子虽然暂逃一劫,但人还给他按着不能动弹,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般,努力理解道:“你家人是在奉城把你送过来的,你是要回奉城?”
  少年歪了歪头,不确定,但道:“回。”
  镖师快崩溃了。
  少年松开手,开始捋袖子。
  镖师从他方才的力道就知道被这人揍会有多可怕,立即道:“回回回回回回!大爷,我们回!我把你送回奉城好不好?”
  少年努力了半晌,这回换了一个字:“好。”
  袖子对他来说是个陌生的玩意,他捋了半天也没能捋起来,干脆“刷”一下把袖子扯了。
  镖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莫名觉得他撕他的脖子估计也是这效果,不由一阵胆寒。
  然后就见一条明晃晃的金链子箍在少年手臂上,上面还串着两只黄澄澄的金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