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小的时候,李空山调皮,爱躲在洗衣板下玩弹弓。
  李空山在这块石头上坐下,两条腿垂在田坎边,他望着眼前割了一半只剩秸秆的水稻,稻穗散落在浅浅的水土面,和煦的风缓缓吹来。
  再远一点儿,是河,贯穿了清流镇的那条清流河途径此地,河的对岸是山,山下有几栋农民自建房。
  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奶奶的模样。
  以前,他不耐烦地坐在小桌前写作业,而奶奶就在旁边织围巾。
  奶奶不识字,看不懂李空山的作业,也不懂他需要写什么,但奶奶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那么柔和。
  两个人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可李空山却觉得,那就是真正的陪伴。
  陪伴不一定要有语言、行动,只要那个人在身边,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当然,奶奶也有静不下来的时候。
  比如,当李空山从学校里翻墙出去,跑到网吧打游戏的时候,奶奶会挽起袖子,拿着鸡毛掸子追得他满街跑。
  想到这儿,他不禁笑了。
  以前总觉得奶奶唠叨,管这儿管那儿,哪儿都要管,天天在他耳边唠叨出去找个正经事儿做,可现在他想要奶奶再重新唠叨一句的时候,却实现不了。
  奶奶再也不会搬来一张凳子从后门走回来,坐到他身边,问:“怎么又跑这儿来呐?”
  再也不会了。
  李空山向右边看,记忆中奶奶坐在凳子上缝衣服的身影消失,往左边看,连翘捧着脸看树影婆娑的模样消散,抬头往前看,小海站在田坎边喊他快来看青蛙的画面转瞬即逝。
  李空山终于明白,他什么都没有了。
  人曾经可以拥有很多,但却有一天会变得一无所有。
  拥有的一切化为乌有,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
  他所爱的人,无法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如果他们还在,多好。可是他们都不在了。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多,可是今天还是变得一无所有。
  他不知道为什么人要相遇,相遇之后总有别离的那一天。他想不明白相遇的意义是什么。
  不知道人为什么要宁愿承受失去的痛苦也要相遇。
  少年红了眼眶。
  风吹起衣角,吹拂他的发梢,吹干他脸颊上的泪痕,却吹不走他的哀伤。
  眼前是褐黄色的稻田,身后是青葱色的大山,瓦房看着河流缓缓流向远方。乡间的风是静谧的,悄无声息的,只有鸟雀在枝头窃窃私语。
  李空山想,它们在说什么呢?
  它们在笑话他吧。
  他抬头,湛蓝色的天空澄澈明亮,不染一丝尘埃,奶奶和小海仿佛就在天上,笑着对他说:“别难过啦,空山呐,你要勇敢站起来。”
  “哥——你永远是我的哥,快快把眼泪擦干呀,一切都会过去的。”
  朝夕之间,少年的狂妄已逝,心高气傲已被伤得体无完肤。
  手里的照片被捏得变形,李空山的眼泪再次汹涌。
  他站起来,撕碎照片——当初五个人一起出游拍下的那张。
  只留下他和小海。
  撕碎的照片被扔在半空中,像记忆的碎片重重叠叠落下,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定格。
  碎片后是少年那张不动声色、却处处透露着悲痛哀伤的脸。
  他的眉眼清隽,眼中的锐气已变为悲切,棱角分明的脸庞染上执拗。
  十九岁,李空山低下了头,他不是妥协认输,只是在看清脚下的路。
  门前窗台上的收音机一动不动,屹立不倒,如果它有眼睛,此刻一定是在叹息,无奈注视着李空山那哀伤又难过的背影。
  多年以后,李空山明白,人相遇总归是有意义的,意义就是,教我们如何去爱,感受爱,学会爱,体会被爱。
  李空山把砸烂的连翘盆栽收拾好,栽在当初他们秋游的小山丘山腰处,他默不作声,转身离开。
  背着身,他反手把用了多年的那把刻着“山”字的小刀甩回去,刀子插在到树桩上。
  他走远了。
  远远望去,小刀正中树桩,给连翘小树桩开出一道伤口。
  他想要她偿还自己受过的所有伤痛吗?
  没有人知道。
  除了轻轻掠过半山腰、看懂李空山眼底落寞的风。
  炎热夏天会过去,寒冷冬日也会过去,等到下一个春天来临,万物又会复苏,我们也是。
  那天过后,清流镇再也没人听说过李空山的消息,他和他手底下那些还愿意跟他的小伙一起消失。
  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第60章
  连翘回到榕城的第一件事,是和孙阚平一起去警局。
  在他们赶回来之前,陆平安正带人审贲诸和齐磊。
  这批拐卖孩童的团伙核心人物共三人。
  团伙老大常年不在外露面,行踪不定,为人谨慎,名为戴望业;团伙老二性格乖张,爱在外滋事,脾气暴躁,古怪多疑,此人即贲诸。
  而这批团伙里的老三更神秘,负责善后工作,鲜与人打交道,警方至今不知他的长相和名字。
  自从十年前329拐卖案过去以后,贲诸和齐磊就跟消失了一样,人间蒸发,无论警方如何排查,始终没有他们的下落。
  而十年后,贲诸和齐磊终于现身。
  陆平安问他们一直躲着偏偏这个时候突然现身。
  贲诸目光散漫,双手被手铐拷住,无所谓说:“警官,人活着总得有钱对吧,你们找了我们十年,这十年我们东躲西藏,钱不得花光了啊?”
  陆平安身旁的小警察努力压下心头的焰火。
  这些人早已没了人性,心狠手辣到可以把拐来的孩子卖给走私器官的团伙。
  小警察用做笔录的钢笔指着对面的贲诸,“你老实点,好好回答!不要以为你随便编个理由我们就信!说清楚,你到底在和谁秘密接触,谋划新一场拐卖?”
  贲诸坚持到底,“能有谁啊警官,就只有我们,真没钱了所以才出来冒险的。”
  十年光阴过去,贲诸苍老了不少,眼角冒出皱纹,但他刻在骨子里的恶还是从他的表情和言语中渗出。
  反倒坐在他旁边的审讯桌的齐磊则要害怕些,警察没问他话,他便一直把头低着,不敢看对面的警察。
  “少在这儿糊弄我们!”
  小警察看向陆平安。
  得到了陆平安眼神的示意过后,小警察把桌子上放着的几张照片和一份尸检报告拿起来,走过去,甩在审讯桌上。
  “你们自己好好看看。贲诸,你还想包庇你的大哥?他早就在一年前病死在国外,前段时间跟你重新联系,让你协助拐卖新的孩子去卖的,根本就不是他!”
  贲诸傲着一张脸,不把法律放在眼里,以为自己只要咬定不承认,警察就拿他没有办法。
  但直到小警察把这几样东西甩在他们面前,贲诸挪去目光,这才明白自己被骗了。
  能让贲诸东躲西藏十年之后还愿意重新出来铤而走险,除了他的大哥,再没有第二个人。
  可知道现在贲诸才反应过来他被欺骗了。
  他拍桌,难以置信地瞪着审讯桌上的照片和尸检报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大哥一直在和我联系,他怎么可能一年前就死了!”
  陆平安沉稳地坐着,一脸肃穆盯着贲诸,“听说你们团伙里还有个老三,当年跑掉的人里也有他,你有没有想过,是他在假冒你的大哥联系你?贲诸,告诉我们这个人在哪儿,叫什么名字,否则,你的下场会很惨!”
  贲诸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震撼,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地面。
  人惊讶的时候,眉头总是情不自禁皱起,嘴巴微张。
  小警察回到桌前,两手按在桌子上,“麻利点儿,赶紧说!”
  齐磊害怕地看向贲诸,“二哥,要不你就说了吧,我们早就已经死路一条了。”
  “什么老三,没有老三。”贲诸抬头,故作迟疑地盯着眼前的警察,“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想知道,就自己找去。”
  小警察按奈不住性子想发火。
  陆平安把他按回去,起身走到审讯桌前,从胸口处的兜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个女人。
  陆平安把照片递到贲诸和齐磊眼前,“这个人,你认识。她现在在哪里?”
  贲诸抬起头看了眼,又别开目光,仿佛一想起照片上的这个女人,他就愤恨不已。
  当年事情败露,就是因为她。
  一直负责接头工作很少露面的老三听说后,找到贲诸,和他一起,逼照片上的女人梁云交出搜集的证据。
  是一张储存卡。
  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十年前对329拐卖案进行收网之后,陆平安就再也没找到梁云的下落。
  梁云是他亲手发展起来的线人,后来她潜入人贩子的团伙里,做了卧底。
  照片上,她的那张脸还没有烫伤,笑容灿烂,眼睛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