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他淡声道:“走吧。”
  可怜端直刚喘过气,又得跟在魏观身后,一路快步,回到魏府。
  *
  魏府内,前来庆贺的人络绎不绝,许多都是早朝能见到的熟面孔。也是,寻常小官吏,纵然有心庆贺,怕是门房都不认得人,只能草草送了贺礼,被请出去。
  不穿身红袍官服,都不敢入魏府的门。
  而魏相公此刻,身边正围着一道说话的三五个人,则是官家面前的熟面孔,真正的位高权重,譬如吴枢密使、李中书令等。
  一路上,下人见了魏观,都有如见了救星,小跑着往前带路,再接力给另一人。到了院子外,魏相公的贴身小厮躬着腰左右张望,见到魏观,那真是一个劲的谢天谢地谢祖宗,忙不迭地把人带进去。
  而催促下人去寻魏观的魏相公,这时候却像是失明了一般,毫不理会魏观和急得想跳脚的小厮。
  偏偏魏相公正与几位大人物说话,魏相公还时不时大笑,想是说到兴头,小厮哪敢出声打扰,只急得额上直冒汗。
  而被刻意忽视的魏观,仍旧笔直地站着,并无半分局促不安,无论周遭如何热闹,被魏相公有意不理会,用以敲打,魏观都处变不惊,分毫不受影响。
  看着时辰慢慢流逝,魏相公终于大发慈悲,像是才看见魏观,招手让他上来,拜见几位叔伯。
  魏观面无怒意或不满,只是平静见礼,不卑不亢。
  魏相公身边的几位,能爬到这个位置,自是人精中的人精,哪会看不出魏相公这是特地敲打,有意教子。但既然他上来见礼,一个个便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幸而,魏观言行有据,与这几位交谈时,既不浮躁,也不见卑微,从容应答,很是为魏相公长脸。
  见状,几人并不吝啬夸赞之语。甚至有一位,越看魏观越是喜欢,半是玩笑半是试探的说要结两姓之好,学汴京那些富户小官榜下捉婿,问魏观要不要与他的侄女成婚。
  魏观不见动心,也没有立刻推辞不愿结这门亲,他是婉言谢绝,“尚未殿试,名次未定,前途不明,安敢误佳人,吴小娘子金尊玉贵,岂可因我之故奔波受苦。”
  这话别人说是没错的,纵使科举中第,做了进士,但也有外放的可能。到时候,得去各地赴任,运道不好分去瘴气重的岭南,说不准病一场,命都交代在那了。
  但魏观是谁,他爹可是加封昭文馆大学士的同平章事,位同诸相之首,谁被分去岭南都轮不上他。
  显然,这是托词。
  但既然他自己不愿意,吴枢密使何等聪明的人物,闻弦知雅意,如何会为难他,也就笑了几声,说他多虑了。
  魏观但笑不语。
  这事便算揭过去了。
  *
  等宾客散尽后,魏相公把魏观叫进书房,他的目光在松竹梅纹檀木架上左右巡视,随意翻找着书籍。
  魏观则站在平头案的另一边,身姿挺立,静候训导。
  魏相公没有刻意回头看他,边找书,时不时翻开书页细瞧,边随口道:“你今日做的不错,拒了吴檐那老狗,我有实权,他手上有兵权,我们俩家若是结亲,官家怕是夜里都睡不安稳了。
  “有了岳王之乱,他们还不知收敛。如今的官家可不是昔日不能亲政的时候,幼虎长出了牙,已能伤人。依我看,官家威势初显,行事雷厉风行,御驾亲征显了圣威,颇有几分先帝的明君风范,再想要联手架空权力,已是痴人说梦。
  “清见,你的婚事,可要慎重了。我会让你母亲为你仔细挑选,大抵是清贵无权的文官之女,你若有何偏好,尽可告知你母亲。”
  魏观沉默片刻,辨不出喜怒心绪,他只拱手行了一礼,淡声道好。
  见魏观没有出言反抗,魏相公满意了些,他捋了捋胡须,把找出来的书递给了魏观,“这些是近来官家看的书,你回去仔细翻阅,定要在殿试前看完。”
  见魏观不语,魏相公倒是没有生气,反而稍微劝导了两句,“在官场,纵然你是我的儿子,不知变通亦是不成的,我也不曾要你抛却良心,为官做宰,谁初时不是秉直刚正,一心为民?往后,你亦大可施展抱负,为国为民,但要知道变通。为官之道,可比科举要难得多。”
  魏相公拍了拍魏观的肩,语重心长道:“你还有得要学,切忌好高骛远,自以为出身好学问扎实,就忽略了人情世故。”
  魏观颔首,轻声应是,露出受教了的神情。
  只是,他垂下的眼眸闪过诸多思量,并不似表面温良遵从。
  *
  在省试后,不仅是那些榜上有名的人,就是汴京也染上喜气盈盈的热闹,似乎人人都想沾沾喜气与文气。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叫卖广寒糕的摊子,就连笔墨都比平日要贵。
  而一些正店脚店,为了凑上这回的热闹也是花样百出,有推出什么状元酒的,也有凡是今科中第者,只要留下笔墨题字,便可免了酒钱饭钱的,甚至有让人提前在墙上留下墨宝,若是来日中第,前来酒楼就能免费吃喝三日等等。商人们做起生意来,那叫一个精明。
  正因此,整个汴京好不热闹。
  这份热闹,在殿试之时,迎来了巅峰。
  宋朝人人皆簪花,不论男女,不论老幼,而殿试之后,在朝臣们俱在的闻喜宴上,进士们和诸科及第者都会得到皇帝的赐花,朝臣们同样要簪花入宴。
  等到闻喜宴结束,进士们会骑马在汴京的主街上游行,朝臣们也是,他们都必须戴着赐花回到府里才能摘下。
  倘若提前摘下,或者让仆人戴了,哪怕是仆人捧着,都会遭到御史的弹劾。
  而每两年或三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最好卖花的时候。故而,大街小巷,到处可见提篮的卖花女。等到进士们游街的时候,就连被抱在怀里的孩童,也会被父母簪上花,然后指着意气风发的进士们,说往后你也要读书中第,也骑着高头大马,头戴官家赐花游街,光耀门楣。
  一般闻喜宴到了下午便会结束,想看热闹的百姓们,早早在御街两侧占位置,免得之后人挤人,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他们主要是想看看今科状元郎,还有探花,文曲星是生得什么模样,而探花郎又该是何等俊朗。
  有一年的探花郎就极其俊美,老一辈说,那么多进士,他在里头当真是鹤立鸡群,帽边艳丽的象生花都被压去颜色。许多人讲起来的时候,眼里都放着光,目露怀念。
  可惜,那位探花郎后来似乎就没了踪迹。
  谁知道呢,兴许是外放的路上病死了,又或是遭到贬谪,回了乡野。
  若是能在汴京做官,又岂会无人知晓。
  唉,不论男女,若有哪处好得胜于常人太多,过了凡人的界限,怕是连上天都要嫉妒,早早收回性命。
  有些年纪大点的人,触景生情,生出了感慨。
  而他们身边的人,则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新的状元郎与探花郎。
  新旧交替,旧人自然被遗忘,正如褪色的象生花,无人会问津,纵然曾经再好的颜色,也是如此。
  而被许多人谈论的状元郎,听闻他是同平章事魏相公的儿子,一门两进士,家风定是极好,那位状元郎想必前途无量。至于今次的探花郎,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实在叫人讶然,真真是后生可畏。
  往年的探花郎可都是弱冠前后的年纪,样貌也要出众。
  正说着呢,忽然看见有内侍捧着圣旨出来,往年也没这先例啊,汴京百姓议论纷纷,都在揣测。
  有个别消息灵通的,这时候就憋不住了,开始得意洋洋的和左右的人透露。
  “哈哈,什么加封。是官家下旨赐婚!”
  “赐婚?莫不是有朝臣看中了那位年轻进士,请旨赐婚?”
  这也有可能,只是哪有这般猴急的,那些身居高位的宰辅们不都是回去以后把人喊进府里,恩威并施,最后叫人感恩戴德地迎娶么?
  真是稀奇。
  却没成想,那好事者摇了摇头,摇头晃脑,好不得意,任由人家猜测半晌才继续开口。
  “要我说,今科的状元郎当真是位君子,那不但是才高八斗,便是人品也是白玉无暇,重诺守信。”
  “何意?这时候还卖什么关子,便告诉我等吧,说得云里雾里,谁猜得出来!”
  眼见周遭人都急切得不行,抓心挠肝地想知道,那好事者这才悉数说出。
  “那状元郎在闻喜宴上当众请求官家赐婚,说是他有一门自幼定下的亲事,两家分别两地十多年,近来那户人家才搬迁至汴京,因此迟迟未能完婚,未免外人非议,想请官家赐婚,全一份体面。
  “官家就好奇啊,因着状元郎的父亲乃是当朝的同平章事,他既然有婚约,怎么汴京无人有所闻?状元郎就把定亲的那户人家底细说了清楚,原来那家小娘子的父亲仕途不顺,归隐乡野,谁料后来就病逝了。两家也正是因此,断了联系,汴京之人自然不知道这桩旧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