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头名?”边上有个中年男子摇头,他考到这个年纪都没能中举,闻言摇头,“那怕不是得文曲星转世?”
  巷尾卖麻腐鸡皮的娘子不服气,“陈家小郎君那是远近出名的神童,小小年纪就能下场考举人,我看他身上的那股劲,就不一般,小小年纪,老道得哩,说不准真是文曲星下凡。”
  登高必跌重,徐家阿翁也弯着腰来凑热闹,他的病已经好了许多,勉强能下榻,不想待在家中管那些糟心事,就叫下人扶着出来瞧瞧。
  他咳嗽两声,接着笑呵呵捧腹,既是附和也是反驳,“陈家那小郎君,聪颖有余,考中可不稀奇。管它什么名次,放眼整个汴京,像他这个年岁做举人的可没几个。”
  王婆婆听着一众邻里的议论,笑而不语,说什么都没太大反应,就是帮着递茶碗。
  泰而不骄,这倒是叫旁的人愈发高看一眼。
  若是因此喜气盈盈,骄矜的说着陈括苍如何如何不凡,也没人面上会说什么,心里却少不得嘀咕。
  元娘下来的时候,其他人见到她,皆是眼前一亮。
  平日倒也能见到她,但左不过是混在人堆里匆匆一眼,或者她和徐承儿四处跑,她的面容也见惯了,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忽然往跟前慢悠悠一走,四下里又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多一些,她顿时显眼了起来。
  风悄悄吹拂起她的发间轻飘飘的碧绿发带,她身姿灵动轻盈,如小鹿般跑到王婆婆身边,“阿奶……”
  她本来是想问怎么回事的,但现下听了些闲散碎语,差不多明了是怎么回事,却还是惊诧不已,总觉得要问个清楚,要不贸贸然说出来,若是错了,岂不是叫人嘲笑?
  王婆婆看出了她的好奇疑惑,主动解释道:“你弟弟被宣进宫了,别担忧,我看那架势不像有事。”
  也不止是看的,王婆婆一看到内侍,就悄悄往荷包里放了金粒,塞进人家袖口里。那带头的内侍没想到宫外的庶民家中还有人这么懂规矩,还惊异的瞥了王婆婆一眼,然后笑眯眯提醒,说是好事。
  王婆婆这才彻底放下心。
  但后面的事,不宜在人前说。
  好在元娘对王婆婆万分信赖,完全不多问,只点头,然后漾起笑容,环住阿奶的手,人活泛起来,“犀郎自小稳重,肯定不会有事。”
  她说罢,又一溜烟去岑娘子身旁,帮着搭手端些干果、擂茶。
  只是在背对着别人干活时,元娘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愁眉苦脸,难掩担忧。
  虽说知道没什么事,但犀郎进的可是皇宫!他小小年纪,平日再如何沉稳持重,在肃穆庄重的宫里,难保不会紧张,若是御前失仪可怎么好?
  元娘蹙眉泄气,但一转身又是笑盈盈的。
  她才不能表现出来,会被人疑惑,而且还会让阿奶和阿娘忧心。
  陪着应付了半晌邻里,许多人后面识趣的散了,而且正当白日,人人都有事要忙,也不会耽搁太久。纵然是不开铺子做生意的,也要忙活别的事,择菜缝衣等等。
  等人散了,残余的碗自然有万贯来收拾,陈家人各做各的事,元娘也坐在小门前的门槛上,一手托着下巴,悠悠叹气。
  这下没什么人能看见,她也不必掩饰表情,百无聊赖地伸直腿,又重新站起来走了走。
  她实在无趣,随手拔了根草,乱七八糟地打着结,时不时左右张望,显得心不在焉。很显然,她嘴上没说,心里还在牵挂陈括苍,所以候在这里等着,若是犀郎回来了,她就能看见。
  元娘到底不比王婆婆和岑娘子,王婆婆出身高门,岑娘子稍差些,可家里也是钟鸣鼎食。她们俩都知道纵然尊贵位高如官家,也不会随心所欲,胡乱杀人,朝堂上尤其宽待文臣。
  但凡是帝王,只要不是丧心病狂如桀纣之流,都会在意君臣相合、贤明仁厚的名声。
  像犀郎年纪这么小,即便真的出错,也不会有大的责罚,否则传出去,还不知道文人要如何非议。
  她们比元娘更清楚官家意味着什么,也更为放心。元娘不了解,反倒是徒生畏怖,就如同乡野的百姓,会认为皇帝是老天爷,皇帝的泪水、头发都能治病,平添想象。
  元娘虽然不至于,但她也觉得皇帝杀人可能就像随手碾死一只蚂蚁,稍有不慎,人就死了。
  人是不能胡思乱想的,一想起来就如滚滚波涛根本止不住,越想越心慌。
  好好的一根草,在元娘手里快被揉成浆糊了。
  许是心烦意乱,巷子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她都未曾察觉。直到她不经意抬头,才看见站在巷前,身形颀长,含笑望着她的魏观。
  两人有几日不曾见了,但并未有生疏感。
  他们之间倒也不是经常相见,可也时不时会遇上,这个时不时的次数,很难让元娘把它与巧合连结在一块。
  不过,她很聪慧的心照不宣了。
  相比之前,元娘和魏观要熟稔许多,谈话随意,也更默契。
  所以当二人的目光对上之后,魏观只是微笑着轻轻挑眉示意,元娘就瞬间意会。
  随后,他步履平稳地离开,周遭人压根不会看出异常。
  而元娘也左右看了看,附近并未有邻居,她欣然起身,拍了拍裙衫上的细微土灰,脚步盈盈的朝外走。她还兴致冲冲与相熟的人打招呼,旁人都以为她又出去玩了,或者去街头巷尾买吃食。
  盖因徐承儿和元娘成日里就爱出去玩,还总爱挑剔吃食,什么不起眼的铺子摊子都能叫她俩寻到,众人早就见怪不怪。
  这时候也只觉得元娘定然又是出去买吃的,没人起疑。
  元娘很顺利地走到汴河边,高高拱起的虹桥下是成排的垂柳,河面还有船工在努力调转船头。元娘稍稍绕了绕,就到了河边一处较为幽静的地方。
  那里栽种了一整排的柳树,树枝依风斜斜垂摆,眼下是秋日,不同于文人总爱赞颂的春日苍翠,柳树是深黄色的,却也别有一番意境。
  尤其是其中一棵柳树,正被姿容如玉的青年慵懒倚着,更添了几分似诗文的雅致。
  甚至是元娘,也不由得放慢脚步,哪怕她已经见过魏观许多次,还是不时失神,忍不住细细瞧他的面容,比话本志异里的山精鬼魅要勾人。因为比起直白的轻浮,他身上克制自持的气质更容易惹人垂涎。
  而元娘不论再怎么放缓步子,还是走到了他附近,魏观自然注意到了。
  他大步上前,与元娘相对而立,毫不吝惜笑意。
  “你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好似生怕惊到了她。
  但元娘可不是娇弱的性子,她扬起灿烂笑容,仰头看他,娇俏应道:“嗯!”
  她正想问他有何事呢,哪知道他捷足先登,忽而抬手,却见他修长莹润的指尖夹着一根草,而最底下被编成了蛐蛐的模样。
  不能说完全一样,也有五六分形似。
  元娘惊讶不已,双手捧起草编蛐蛐,黑白分明的眼睛映着他清俊的面容,“你编的?好生厉害!”
  “嗯,若你喜欢,我教你。”他的目光片刻不离地注视着她,温声道。
  第88章
  元娘收下了草编蛐蛐,却未回答魏观的话。
  她一转身,望着茵茵汴河,手拨弄着草枝弯垂下的蛐蛐,语气轻轻,“你见过圣人吗?”
  这话转得措不及防。
  换成常人要讶异是怎么回事了,但是魏观没有,他眸光轻抬,似乎察觉出了什么,走到元娘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却高出许多。
  “见过。”
  “嗯?”元娘瞬间讶然,她瞪大眼睛仰头看魏观。
  她只是顺口一问罢了,哪成想他真见过。
  元娘不由得好奇起来,心神都牵挂在魏观身上,“你是怎么见到的?”
  “出游吗?”
  “还是元宵?”
  元娘兀自猜测起来。
  其实对汴京人来说,官家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瓦子里会有御前表演过的勾栏,市井里也有索唤进宫的吃食。不过,每每只要和宫里沾边,民间都会趋之若鹜。
  就没有不想着哪日能被宫中内侍突召,索唤自家店中吃食送进禁中的。
  若是如此,店主人夜里做梦都能笑醒。
  但也很少有市井小店就此扬名。
  因着官家常年待在宫中,即便是潜邸的时候,往来去的也是如樊楼、遇仙正店这样的大正店。好吃到连官家都青睐,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所以元娘对官家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顶天是知道他后宫中有位二嫁的妃子极为受宠。
  还有传言说,他为了那妃子要废后。但市井传言,许多都是添油加醋的杜撰,也不知道真假,甚至有说某位圣人是用斧子砍死了兄长才继位的呢。
  其实也没人觉得传言就一定是真的,但能听到点天家辛密,谁不好奇?
  元娘微微蹙眉思索,好像想到了什么,“是宣德门看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