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是他!那位关扑的路人。
  他近些看,似乎更好看,容色灼人,叫人移不开目光。
  第45章
  元娘差点脱口而出,关扑路人四字,幸好理智还在,没让她失礼。
  就是因为要说话的情绪戛然而止,她表情看着有些奇怪。
  而且,对着如此好看的人,这个诨号实在是不合宜,都不必他说,元娘自己就能觉得惭愧的程度。
  还好没冒犯了他,元娘在心中暗想。
  她正准备清一清思绪,好好问人家路怎么走,却不妨他先开口了。
  “小娘子可是有何事?”他恰到好处的和煦浅笑,分毫不会叫人难堪。
  因着他的态度,元娘也不自觉放松了些,她实话实说道:“我弟弟在这里上学,正月进学辛苦,家里人让我来送些吃食,却不想寻不到路,我来是想问问您是否知道怎么走的。
  “能在元宵前就喊学生来做学问的先生应该不多,我弟弟名唤陈括苍。”
  他注视元娘的目光始终温和,且有分寸,并不会一直盯着瞧,仅仅是这点,就胜过了许多人。
  因为元娘生得好,莫说是遇见年轻男子,就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也总是会毫不掩饰的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似在打量也似在觊觎。后者,总是黏腻令人作呕,她很不喜欢。
  不说别的,这位关扑路人的头一次交谈,元娘便生出一分好感。今儿日子真不错,能遇到这般养眼的人物,难得脾性也不叫人讨厌。
  随着他开口,元娘的心情更好了。
  “我有印象。”他收拢起鱼食,把半满的碗信手放在桌上,“是个很聪慧的小儿,与他同上一堂课的学生年龄都比他大上不少,因而很是醒目。”
  他起身时腰上的玉玦晃动,湛蓝的外裳在湖边潋滟光的折射下显出柔和光泽,一如他带给人的感觉,宽厚、有礼可亲、游刃有余。
  他退开半步,与元娘拉开了些距离,即便是有外人经过,也绝不会觉得他们在私相授受。
  这是应有的分寸。
  许是怕自己说的简略,不能叫元娘信服,也是为了叫她对生人的紧张多缓解一些,他如闲话一般,笑道:“即便我不识得他也无妨,整间学塾,能不过年节,只带着学生苦做文章的只有一位先生,我便是想推辞寻不到,都稍显艰难。”
  他的语气近乎揶揄自嘲,言辞诙谐又态度温和。
  元娘果然被逗到,从进来开始就不自觉蹙起的眉头松展,轻笑弯眉。
  他没有过失的让元娘把食盒递给自己拿着,二人毕竟还是生人,他一旦提了,元娘不管是拒绝还是同意,总都是不那么心情松快的。
  他维持着萍水相逢的生人之间,应有的距离,只抬手请她先走。待元娘迈步动了,他才略前她半步,为她带路。
  若是一直埋头走路,直到到了为止,虽说隔得不算远,但气氛一旦沉默,便多少有些尴尬。
  离了水榭,却仍旧沿着湖边,风不免偏大,他不着痕迹的站在了靠湖的一边,挡住呼啸的冷风。他穿着简单的道衣,这道衣并非道士所属,反而是大多数文人偏爱的衣裳,斜领宽袖,这时自是被风吹得衣袂翻飞。
  若是寻常人,定然要显得局促凌乱,但事情证明,真正的美人是不会有窘迫的时候,只为他添了几分勾人心魄的凌乱美。他的衣袍被吹得显现身形后,才让人惊觉他文士外表下的高大身量,胸膛开阔,而不是风一吹即倒。
  借着这风,他顺势讲起湖水的由来,权作枯燥路上的解闷之用。
  “这湖水连着暗渠,通往汴河,看似平静,却无时无刻不在暗流涌动。”
  “是这宅院先主人最爱看的风景。”
  “先主人?”元娘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禁不住仰头望他,语带疑惑。
  “这处学塾本是王老太傅的私宅,他致仕后,便教授几个聪慧的小儿。他过世后,儿孙感念他一生为人师道,又因他去后,族中无子弟为官,渐渐中落,便把此处改为学塾,收拢孩童入学,叫朗朗读书声依旧。
  “如今为你弟弟授课,正月依旧勤勉的,便是王老太傅的侄儿。”
  元娘还是头一回听闻这些,她只知道学塾收人有些看天资,而这家私塾颇有名声,一听闻她弟弟在那进学,基本都是夸赞。
  “你知道的真清楚,也是此处的学子吗?”元娘说完,便是懊恼一拍头,“我真是,能在此处,想来定是,何需多此一问。”
  他侧耳倾听,并不言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其实认真较起来,他的确也能算此处的学子,只是教导他的并非如今的任何一位先生,而是那位已故的王老太傅。他今日来此,也是因着汴京虽繁华热闹,可他外出游历几年,已有淡淡陌生,倒是莫名想起幼时跟着王老太傅的情形。
  他父亲是标准的士大夫,信奉教子需得严苛,方不会养出纨绔,又因着祖辈从商,最怕被人以出身教养讽刺,所以定了种种家训规矩,妄图一蹴而就有读书仕宦之家的清正风气。
  不论成效与否,但他幼时结结实实受了不少苦,按王老太傅的说法,好好的孩子被教的迂了,没有灵气。
  因此,刚受教导的那一年,他其实并没有苦读,而是被王老太傅带着做些寻常小儿爱做的琐事。
  去喂鱼,去走街串巷只为了一碗香喷喷的馉饳,去蹲守半日只为了给野猫喂食……
  但也并非完全游玩丧志,去林间采笋,会教他辨认四时种植规律,在湖边喂鱼,会同他说起汴京附近的漕运四河,不成文的河上规矩等等。
  正是因此,他才未能成为一心只为考取科举,庶务却一窍不通的蠹虫。
  他的目光落在沿途的假山草木,许多已变换,与幼时的记忆大不相同,唯一完全不变的,也就是湖畔和水榭亭台了。
  也不对,湖里争食的鱼早也不同了。
  他回想着,面上神情却瞧不出端倪,唇边依旧噙着清浅笑意。
  他到底不是幼童,而是长成了心思深沉的成年男子,哪怕看着再温和善意。
  元娘并未察觉,她换了个问题,“正月里既然只有一位先生在教导学生,你既不在其列,怎么不出去游玩?如今瓦子里可热闹了,猜商谜的彩头可多了,换成平日里可没有。”
  她能和他说这个,当真是对他观感不错了。
  他轻轻一笑,神情谦逊温和,“前些时日已去过一回。”
  没想到他也是喜欢猜商谜的同好,元娘惊喜抬头,走路的步子都更快了些,兴高采烈道:“那你定然听闻前几日有一个人特别厉害,答对了所有商谜,明明可以拔头筹,把那盏值二十贯的花灯拿走,真的好生可惜!”
  她是真的耿耿于怀了几日,说起的时候,还在禁不住蹙眉心疼道可惜。
  他倒是一怔,旋即失笑,轻声道:“兴许是他想用铃铛逗猫吧,那花灯虽昂贵,可又是铜做灯骨,又是镶金为边,分量不轻,倒失了灵巧。
  “元宵时真拿着四处走,怕是不方便。”
  “可是它值钱!”元娘说起时,情绪高,眼睛都亮了,神采飞扬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受到感染。
  他自然也不例外。
  他边笑,边跟着道:“你说的对,若是有下回,想来那人定会选花灯。”
  哪知元娘没有附和,她下巴一抬,凭空生出几分气势,瞧着自信大方,语气坚定道:“不见得,说不定下回被我赢走了呢。”
  她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真的有实力。
  尤其是觊觎那昂贵的花灯久了,她最近十分勤奋专研猜商谜,可以说得上厉害二字。
  他也很配合,浅笑看她,“若是赢了,不知可否有机会细瞧?”
  他说的好像她一定会赢似的,元娘听的自然舒服,当即大方表示,“自然!若是还能遇上的话。”
  “静候佳音。”他注视着她,言简意赅道。
  什么都不曾多说,却将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说话间,已到了院子附近。
  隐隐约约能听见先生洪亮的嗓音,哪怕到了正月,连日不歇,仍旧这么有劲,实在是天生为师的典范。
  元娘停住脚步,笑吟吟道:“今日真是多谢你了,否则我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这。
  “我没带什么,倒是家里长辈做了一道点心,闲暇时吃着颇为解闷。”
  她边说,边把那巴掌大的布袋子从食盒里拿出来,递给他。
  看他衣着布料颇好,怕是没吃过这样市井小食,元娘特意解释道:“这布袋子只装吃食,回回用过都有清洗,不过,若是你不喜欢,不收下也无妨,不必负担,我只是想聊表谢意。”
  他没回答,只是用行动表达。
  非但是结果,而且当即打开吃了。
  他赞道:“当真是好滋味。”
  虽说不收下也无妨,但对方语气真挚,元娘自然也欢喜两分。
  可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就被震惊的情绪囊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