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这样的小事,寻常店家是不会计较的,甚至一些卖萝匐干、应季水果的小商贩也能自由穿梭在店里头,招呼客人买下。
  爊鱼的色泽在蓝白瓷碟的映衬下显得裸露的鱼肉更金黄鲜嫩,腌制风干后又煨了许久,还未端到桌前,浓郁的香味就扑鼻而来。
  吃前先深吸一口,心肝脾肺好似都活络了起来,心底泛起焦痒,迫不及待动筷。
  夹起一块鱼背上的肉,风干后口感偏干,颜色不知为何是金黄的,像是炸过一般,吃进嘴里是鲜咸滋味,后劲微麻,腌的时候应当还用了姜汁,略略辛辣。
  鱼腹附近的肉则嫩了许多,揭开后,淌出晶莹汁水,鲜甜无比。
  “真好吃!外皮焦酥,内里鱼肉细嫩。”元娘吃着,愉悦得眯上眼睛,像是饱食许多坚果的松鼠,尾巴都上扬了。
  徐承儿则一脸骄傲,“你信我,段家爊物店的爊物就没有不好吃的,下回带你试试爊鸭,他们家的酱料是秘制的!”
  正吃着呢,温好的百花春色酒被断了上来,元娘主动给三人倒了小小一杯,她正觉得有些咸呢,抿了口酒,甜甜温温的,五脏六腑都似被滋润,霎时眼前一亮,把一杯饮尽,这时候才察觉到后劲的微微辛辣,但还算能接受。
  后面菜陆陆续续上来,到底是不贵,没有百花春色酒来得惊艳,不过是吃个饱而已,但羊肉馒头皮薄馅多,咬一口肉汁溢出,又香又烫。
  而芥辣瓜儿特别解腻,她吃了酒,又吃了爊鱼、羊肉这样腥膻的东西,脆爽酸辣的芥辣瓜儿一吃,什么浮躁气都压下了。
  吃饱喝足,又逛了一会儿,她们才各自归家。
  因是正旦,家里人脾气都好,这一日也当尽情玩耍,所以王婆婆没有念叨元娘。
  可元娘看似兴奋高兴,实则多少有点醉意,她噔噔噔上了阁楼以后,开起窗扇吹风,拍了拍仍旧浮热的脸颊,忽而想起了徐承儿说的比对比对。
  她酒意上脑,当即按捺不住,去磨墨拿纸,笔头戳了戳脑门。
  要怎么比对呢?
  哦,对,前几日那什么茶坊的儿子,写上。
  对,姓吴名清,家住一进宅院,有功名吗,无,脾性如何呢,温吞,像是不经事……
  还有谁呢?
  她洋洋洒洒写了一堆。
  忽而一拍脑袋,对了,还有阮小二,嗯……
  她思索间呢,忽而外头的小门被敲响。
  元娘抬头望去,是窦家人上门来拜访送礼,年年都是如此,不过,俞家人似乎也来人了。哦,是俞明德来寻她家犀郎问文章了。
  对,俞明德,也写上。
  元娘脑子里如有一团火,意识似清明,又似乎混浊,她凭直觉写着,也不管那许多。
  也是照着最先的那些问题挨个写下,什么人品细心、上进与否,家住何等宅子,家资如何……
  她写着写着,忽然发现,好像这个的确不错。
  元娘笔头托着下巴,思索着,还有谁吗?
  第40章
  她正凝神苦想呢,底下王婆婆薄有怒气的嗓音已经穿透木板传到耳边。
  王婆婆客气地请窦老员外、窦家兄嫂和窦二娘进堂屋坐,她自己则到阁楼下的楼梯前喊道:“陈元娘,有客到了,快些下来!”
  因着是正旦,新一年的头一日,王婆婆可谓是万分克制了,寻常人其实听不出怒意,顶多是觉得严肃了些。可元娘是谁,没人能比她更了解王婆婆生气的前兆。
  她前头半日已经很放肆了,若是再干点什么,难保王婆婆会顾忌节日一直宽宥。
  她阿奶可不是什么溺爱孩子的人。
  越是仗着什么威胁,阿奶只会越生气。
  那丁点酒意,经过冷风一吹,还有阿奶即将可能会有的怒意一下,瞬间出了冷汗,散去大半。
  元娘放下毛笔,大喊一声,“马上!”
  她倒了点水到手心,两边手磨蹭,接着拍了拍脸颊额头,使得自己清醒不少。
  还好她年纪小,肤若凝脂,又嫌弃胭脂水粉贵,所以压根没涂,否则可就为难了。又给自己灌了一碗冷茶,清清微薄的酒气,这才哒哒哒,飞快下楼。
  生怕再晚半息,阿奶能上楼骂人。
  好在有客人,阿奶只是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就继续和窦家人交谈。
  窦家人除了是年节来拜访送礼,也是请她们立春到家里用饭。
  这几年一直都是如此,窦老员外感念元娘一家人救了窦二娘,礼数上很是尊敬,说是当成亲女儿看待也是肺腑之言,一年四季都会做元娘的衣裳,和窦二娘是一样的,对王婆婆也很尊敬,该有的节礼从没少过。
  而每年立春,也就是正月初六,是窦家人招待至亲的宴席,之前一直请的是窦老员外的亡妻娘家,还有窦家阿嫂的娘家人,从三年前又多了元娘一家人。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而王婆婆正嫌在汴京扎根不够深呢,如窦家这样的老汴京人,有点富贵,又够不着高门贵胄边的人家,交好最是合适不过。
  所以她从没推拒过。
  不过,今年她手里有开铺子攒下的钱,总想做点什么,少不得求到人家头上,恐怕去了得好好准备礼物。
  当然这些是不必元娘烦恼的,王婆婆压根不会告诉她,元娘听到宴席,只会想到吃好吃的,以及回想春幡的剪法。
  春幡剪起来可难了呢,厉害的人可以把红纸剪出许多人物和吉祥话。
  元娘……想起就脑仁疼。
  *
  “元娘,你今年剪春幡怎的偷懒?”说话的窦家阿嫂,她中气足,调侃起人来也稍显嗓门大,一开口叫旁边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元娘平日里还是很灵巧的,干活也麻利,但是剪花样实在需要天赋,她年年剪,年年被教,年年都忘。
  今年她一进窦家,就忙不迭地拿剪刀开剪,想着横竖挂到树枝上就成,不拘美丑,免得一会儿又要被笑,还得辛苦学如何剪精巧的春幡。
  去年就是这样,她一连剪坏了好多红纸和绢,以至于她们赶到开封府门前的时候,错过了开封府尹鞭打春牛的景象,实在可惜!
  为此,她才连夜想出了取巧的法子呢。
  哪知道今年会被窦家阿嫂一直盯着。
  她素来不是个面皮薄的,何况又已经与窦家人熟稔,其他几个姐姐嫂嫂每年也能见个几次,更没有认生的道理。
  她直接把自己剪的春幡展开,红纸上是波浪的边框和里头一个极大的“春”字。
  元娘笑嘻嘻道:“我哪有偷懒,这不是剪了吗。”
  旁边窦家阿嫂手里拿的春幡,剪的也是个春字,周边却不是空荡荡,有各种花交缠着,单是容易认出来的花就有牡丹、桃花、海棠。
  这一对比下来,元娘春幡上孤零零的春字,粗糙得简直就像是浑身长毛的野猿猴和穿礼服行礼的文人之间的差距。
  “不是我剪的不好,是嫂嫂和姐姐们剪得太好了,我是日学夜学,拍马也赶不上呐!”元娘大大方方展示着自己的春幡,左看看嫂子的,右瞥瞥姐姐们的,嬉戏笑闹着。
  窦家阿嫂本就只是调侃,只是她脾气尖锐了些,偶尔好心好意也容易因为嗓音语气叫人误会。
  好在她遇见的是元娘,不会起了矛盾,这时候也开开心心点了点元娘的鼻尖,“唉哟哟,好一个贫嘴的小娘子,她给自己找补不说,还连带夸了我们,我们若是再说什么,都不好意思了。
  “这样好的小娘子,也不知道来日会便宜了哪家郎君!”
  对闺阁少女,最好的调笑无非是提来日的婚事。
  此言一出,其他几个已经成婚的女子都笑得前仰后合,而未成婚的呢,则是抿嘴矜持轻笑。
  好在一旁有善解人意的窦二娘,虽然知道元娘不怕调侃,是个心思通达,心眼又大的好小娘子,但被人做开心果久了,也不大合宜。
  她主动把自己剪的小幡递给元娘。
  这是用绢剪的,要小一些,只有两指宽,略长一些,别看它小,可是图案应有尽有,是一幅州郡长官扮成的句芒神鞭打春牛的图,旁边甚至还有能看出人形的百姓围观。
  窦二娘柔声道:“我多剪了幅,元娘可以用手上那个挂枝头上祈福,我这幅小幡挂鬓角迎春。”
  元娘当然不会拒绝。
  这小幡来得可太及时了!
  这里头,也就窦二娘手最巧,剪的好不说,还快,能有余力把元娘的也给剪了。
  元娘直接扑向香香软软的窦二娘,既欣喜又感动,“窦姐姐,你最好了,今年你定然事事如意,顺遂安康!”
  她一开口,旁边的一个比她大一两岁的小娘子吃味道:“元娘只和窦姐姐最好,我剪得也好呢,却不肯来找我。”
  说这话的是窦家阿嫂的娘家大哥的独女俞莲香,也就是当初窦二娘出事时来的那位中年男人,身上做着厢界都所由的官,官职不算大,但在市井小民眼里是手里有权的,而且三教九流都有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