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这话一出,几个铺兵面色即可变了,“敢问您是?”
  中年男子道:“我与廖春衔同为都所由,只是分属厢界不同,平日里亲如兄弟。今日这事,恰是我妹子家事,若是方便,几位不如就此离去,只当做不知?”
  几个铺兵面面相觑,最后道:“您既是都所由,自然也是我们的上官,上官有吩咐,岂敢不听。只是……莫要闹出人命,兄弟几个也好交差。”
  “自然自然,你我同是公门中人,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中年男子,也正是窦家阿嫂的大哥,如是说道。
  铺兵们毫不犹豫地走了,以为公差来了自己就有救的几个李家人登时变了脸色,从得意睥睨变作惨白慌乱。
  他们试图靠呼唤引起铺兵们的恻隐,“差爷,您、您们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铺兵们若是能对他们有所回应,那自是见了鬼。
  看着黑漆漆的夜里,拿着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眼神如要吃人的一众人,李家人再无先前的嚣张和理直气壮。
  李老头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本分老实,他咽了咽口水,试图讲理,“你、你们可不能杀人,若是失手打死人,是要进监牢偿命的。”
  李家大郎要年轻气盛些,他纵使被打得鼻青脸肿,这时候也因着一口气挺直胸膛,怒声道:“爹,你别怕,我可不信他们敢为了邻里之女而杀人坐牢!
  “哼,你们一个个的真的敢吗……”
  他话还没说完,嘴张着,忽而被从天而降的臭水泼得从头到脚。
  李家大郎喉咙一动,不自觉就咽下去,然后便是一股直冲天灵盖的恶臭,嘴里还有黏腻砂砾感,他吐出口中异物,竟是一片虫蛀的烂菜叶。
  “这是……泔水?”
  “呕……”
  李家大郎闻着自己身上的腐臭味,还有嘴里的口感,再也禁不住反胃,扶墙而吐。
  王婆婆施施然收回装潲水的木桶,慢悠悠挑了挑眉。
  她如今是不能杀人,但,即便是村里最无赖的腌臜泼皮,也能够治得死死的。
  就他……
  呵!
  王婆婆不以为意。
  李家最能叫嚣的人吐到晕厥,其他人就好说了,或多或少受了伤,又不会有其他差人来救他们,这时候只敢安安静静。
  中年男子,也就是窦家阿嫂的大哥,厢界都所由,主动把事给揽了,“今日之事,多亏众位贤邻出手相救,实是感激不尽,余下事便请由我们自家处理,更深露重,不劳烦诸位了,大恩大德,明后日自当亲自拜会感恩。”
  不愧是公人,说话做事自是清楚有条理。
  三言两语,体面又叫人信服。
  其他人都纷纷说客气,一一被其请走。
  就连元娘她们也回了自己家中去。
  岑娘子还在叹气,元娘想凑上前去安慰,却听她道:“这李大郎一家心恶腐臭,着实是晦气,明日得拜佛驱邪散晦气才行。”
  岑娘子虽柔弱,但她有自己的思绪,倒是不必担忧。
  只是,她第二日拜佛的打算终究没成。
  天破晓不久,窦家人就找上门来了。
  *
  陈元娘跟着家里人被请去窦家的时候,眼睛还迷蒙着呢。
  昨日闹了那样一场,她回去以后又气又怒,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日这样早起来,外头还浮着些薄薄雾气,沁到衣裳袖口有些湿濡发冷。
  元娘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泪花。
  却不防正好和对面的少年对上眼,他倒是神色清明,一如既往的俊秀清冷。
  他们都被请在一旁,算是个见证。
  堂屋中,气氛如死人一般安静,长辈们一个个都紧锁眉,沉默着不说话,有几个甚至是鬓角胡须都花白的人。
  窦家人自然都是齐的,这可是他们家的院子。
  窦老员外经过这一夜,再没有之前富贵闲人的安逸自得,陡然间像是老了十几岁,白发一下就多了。
  到底是窦家阿兄靠得住,他站出来说,“这门亲事必定是要和离的。”
  “嫁妆不管是用了还是卖了,都得带走。我妹妹无错,却要横遭劫难,他们李家必须给个交代。”
  事情一闹起来,元娘的困意顿消,她聚精会神的听着。
  迟来一步的徐承儿忽而凑近拍了她的肩,把她吓了一跳,险险没叫出声来。
  徐承儿方才是跟着惠娘子到后院去的,多少知道点内情。
  她把元娘悄悄拉出去,元娘本想听听他们最终会谈成什么样,徐承儿却说事情早已定下来了。
  到了外头,徐承儿才仔细解释起来,把自己方才在内院听到的一五一十说了。
  元娘窦家人早在窦家阿嫂的大哥的教导下,花钱买通了李家那边的族老和主管此事的官吏,说到底是李家人做得太过,而且,当初李家大郎甚至想带着狐朋狗友与窦家阿姐一道玩乐,虽说最后她拼死抵抗没成,但只此一条就够和离的了。
  但为了名声,这事不好说出去,得找其他由头和离。
  就凭窦家阿嫂娘家的助益,李家人非但得把嫁妆原样送回来,甚至少说得赔掉一半家底,否则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了结。
  许是物伤其类,徐承儿虽然觉得此事结果痛快,却忍不住怜惜窦家阿姐,“只是可怜窦姐姐无端受苦。”
  “是啊,她那么好。”元娘也叹气。
  徐承儿忽而扬眉,目光坚定,“我算是明白了,决不能自幼定什么婚事,一不小心就会所托非人。元娘,往后我若择婿,定要真真的查清楚他的秉性。”
  “如何查清楚?”元娘不解。
  徐承儿其实也不大知道,但总不能在妹妹面前露怯,她道:“左不过是要嫁相识的人,最好能清楚他的秉性……”
  徐承儿自己说着都稀里糊涂,她索性急急转了话题,“对了,元娘,你有自幼定下的亲事吗?”
  “我?”元娘眨了眨眼,“如今应是没有的。”
  念及窦姐姐的亲事,元娘心里不由庆幸,还好她退婚了。
  她觉得承儿姐姐说的有些道理,自己来日若是真的要成婚,必定要仔仔细细,好生挑选琢磨才是。
  第35章
  徐承儿还要拉着元娘说小话,小娘子凑一块说话总是没顾忌的。
  元娘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也不肯接话,眼睛直挺挺的盯着垂花门的方向,徐承儿又不傻,自然察觉到不对。
  她当即住嘴,侧身回望,却见俞明德走了出来,他只比元娘大一些,却沉静如玉璧,很有少年的清润。
  若不是非要把他与姿容极绝的人做比较,放在常人里头,当真是能一眼瞥见的好看。他生得极为清秀白皙,并非女相的那种,而是明明男相,却仍有那种如雪化水的冷澈白净。
  他身上的气质亦是如此,不似同龄人聒噪,不见读书人迂腐。略有些寡言,却不会失了礼数,言行举止亦算循规蹈矩。
  他似乎也没想到元娘她们会在这,神色略微错愕,但很快如常,轻轻一揖,“惊扰了。”
  元娘和徐承儿也连忙轻轻屈膝还礼,“岂会。”
  俞明德接着道:“我出来时,姑母正喊人寻陈小娘子,虽不知是何事。”
  窦家阿嫂寻她?
  元娘和徐承儿对望一眼,眼里皆看到了迷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即便如此,元娘还是上前对着俞明德轻轻一福,“多谢告知,我这便进去。”
  本来窦家人寻上门的时候,就说是有事,她想也不应当只是喊她们来一块做见证,现下叫去,应该就是那所谓的有事了。何况阿奶她们也都一道来了,纵使是天塌了,也不必怕。
  元娘才走到堂屋附近,就被寻她的窦家阿嫂匆匆上前执起了双手,“好元娘,我正预备去寻你呢,来,跟阿嫂进去,昨日的事幸得有你……”
  元娘进去的时候,李家的族老宗亲已经走了,被关在柴房的李大郎一家也被带走,想来和离之事已经有了结果。
  恶心人的烂摊子处理好了,自然要回过头去谢昨日襄助的人。
  昨日若非元娘带着徐家夫妇赶来寻她们,窦家人定是来不及搬救兵喊人的,事情也不会占据先机,而若非王婆婆和陈括苍喊着火救人,乱了情势,李大郎一家恐怕已经把窦家阿姐给绑走了,再见时窦家人只怕要被蒙在鼓里,只见一具尸首,到那时,什么话不还是由着李家人说。
  细究起来,是元娘一家救了窦家阿姐的命。
  窦家老员外见到元娘一家齐了,徐家夫妇也在,他从折背样站起来,一把年纪,也是将将知天命的岁数,却走到陈、徐两家人跟前,双手交叠,向后退了一步,折腰一拜,接着掀开下裳摆,竟是要跪下。
  徐家大郎即刻去拦,急道:“万万使不得!”
  “您这是要折煞我们啊。”
  王婆婆也跟着道:“窦公何必行此大礼?”
  岑娘子附和劝了句,“有事不妨坐下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