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就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些。
  一下马车,他就自信挺胸,快步走到宅前,先是一眼不落的看着陈括苍,“括苍,你竟站在这迎接我,我真是三生有幸,想来是我上辈子积了德,才能得你如此待我。”
  很好,言语也很轻浮。
  陈括苍面上平淡无波,“这是待客之礼。”
  陈括苍的冷淡丝毫没有影响孙令耀,他依旧兴奋得不行,自顾自的眉开眼笑,元娘怀疑孙令耀压根就听不到他不想听的话。
  孙令耀也许是商贾出身的缘故,想对人好的时候,待人接物会让人感到如潮水一般蜂拥挤压的热情,叫人难以招架。
  他转头就去给王婆婆问好,“您就是括苍的祖母吧,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度不凡,面生红光,不知道的只以为是庙里的元君娘娘到了眼前,才如此慈眉善目,蔼然可亲。”
  这夸法……
  还真是热闹。
  元娘拧眉思索,颇有所悟,甭管是否都夸得对,连珠串似的夸下来,任谁都难有坏脸色,总有一词半句能夸到心坎上吧?
  她觉得自己学到了。
  孙令耀就这么挨个夸过去,也不知道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词。
  就连元娘都被好好夸了一通。
  “天爷啊,括苍这竟是你的阿姐吗,依我看是神仙托生的吧,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姐姐。
  “唉,可怜我爹娘就生了我这么个儿子,做梦都想要有姐姐疼爱,还是括苍有福气,真是叫人羡慕。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如括苍一般喊您阿姐,如此一来,也算圆了夙愿。”
  还真别说,元娘虽然知道他是在恭维,也看着他小小年纪做派已有了浪荡子的雏形,但他如今生就一张人畜无害、粉雕玉琢的小脸,说话时眼睛直直盯着你,眼神真诚,语气诚恳,很难不受用。
  何况是如此小的要求,元娘平日大大咧咧的人,这时也抿唇微笑,柔声道:“自然可以。”
  陈括苍对孙令耀的话一直平静无波,直到看见阿姐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温柔态度,竟望了好一瞬才收回目光,唇却抿得用力了些。
  孙令耀却没有觉察出来,他被王婆婆请进了院子,正一脸兴奋自得地拍手,示意下人把他准备的礼抬上来。
  他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那盒子掀开一看,不大的院子简直满室华光。
  别的也就罢了,甚至连小花都备了礼,是一个尾拖长长孔雀毛的彩色小旌旗,这样长且绚丽的孔雀羽毛必是尾羽,一只孔雀还挑不出三根,纵然没有镶金嵌玉,也必定是价值不菲的。
  元娘收到的礼物是一个比人还大的蝴蝶风筝,以及一个扑蝴蝶用的捕蝶网,后者的杠是金子做的。
  从木盒被打开以后,元娘心里的震惊就没停过。
  谁用金子做的捕蝶网扑蝴蝶???
  这位孙同窗的家底究竟得有多厚,才能眼都不眨的拿出这么些礼。
  在扬州府卖酒能挣下这么大的家底吗?
  她似乎懂了为何陈括苍之前说他已经收敛,而隔壁的徐家阿翁一听到扬州府孙家的名号,直接劝她们把礼收下。
  在元娘惊诧的时候,孙令耀却靠近陈括苍,面容骄傲,隐带邀功的神情,“我可是听了你的,这回上门只准备了家常的礼,若换我平素的作风啊……”
  元娘恰好在一旁听了一耳朵,她觉得自己已然不会笑了,真该重新看待“家常”二字。
  第33章
  更叫元娘惊叹的还在后面。
  王婆婆请他入座用饭时,他家的仆人主动上前将碗筷都换了。
  金碗、金碟、金筷、金勺……
  甚至连筷枕都是金打的。
  而且每一样都雕刻了纹路,他现下用的显见是一套,因为碗碟边缘分别刻了八仙过海的一些人物,瞧着美轮美奂不说,连起来应当是个完整的故事。
  她算是明白了,何谓吃出花来。
  这还只是器具呢,如果是正经吃菜用饭,还不知能有多少花样。
  元娘定力到底不够,压根无法忽视那金灿灿的器具,即便满心克制,眼睛却总是不自觉瞟过去,一看再看,不自觉手脚就有些发凉。
  和她的毛躁不同,王婆婆和岑娘子初时多注意了一眼,之后压根没有放在心上,行事照常。金子虽然看着昂贵,但是早些时候,高门大户交际时都嫌弃是俗物的,斗富早升到了另一个层次。
  比底蕴!
  随手所用、毫不打眼的一个净手盆,一个杯盏,都得是名家所出,最好能扯上些有名望的人。譬如前朝某某公主,又或是什么天下闻名的名士喜爱的。
  只富不贵,在与各家往来时,只怕要遭笑话。
  当然,也不能只用古物,既要追求雅致,也要尽量做到体面富贵。
  这其中的度就得自行把握了,要不怎么高门主母里也有人的宴席办得极好,有的却不爱办那些个赏花宴什么的呢。
  不过,这些年商贸繁华,京中人的日子也算是好起来了。
  只要有钱,就可以找四司六局的人来办。
  他们非但是准备酒菜那么简单,桌椅摆设、宾客座次、宴席玩乐等等都能一手包揽,甚至连请柬都是帮着写好的,哪怕主家想去某处的园子、寺庙举办宴席,他们也能帮着商量安排。
  真正做到,府邸可以不出一人,不费一事,从头至尾只需出钱即可。对那些不善内务,每逢宴席就手忙脚乱的主母而言,简直是大救星。
  王婆婆年轻时,四司六局尚还未成规模,那真是事事躬亲,一场宴席下来,她能累得只剩半条命。但也因此,她操纵全局的本事,都是实打实历练出来的。
  所以,非但孙令耀用的这些金制器具她没看在眼里,就是他身边的下人们,她也不觉得羡慕,甚至轻易就能挑出错处。譬如,做事时人浮于事,行走时步伐散乱,规矩实在学得一般,摆个用饭器具都乱糟糟没次序。
  旁人眼里仆婢环绕的热闹,在她看来,只有一个乱字可形容。
  不过,她如今就是个平民老妇,哪有挑拣人家的道理,只是不自觉在脑子里想,该如何定规矩轻易就能肃清浮乱风气。
  一桌几人里,心情最松散的恐怕就是孙令耀了。
  他拿着筷子盯着满桌的佳肴,倒是蠢蠢欲动。
  作为扬州府首屈一指的富商独子,他见过的玉盘珍羞何止千万,他吃鱼只夹一筷子,剩下的就赏人,还有烤一整只羊,最后只吃缝在羊肚子里闷烤的鱼肉……
  旁人视樊楼、遇仙正店这些酒楼为心心念念的美食佳肴所在,于他而言,就是初到汴京时稀罕了一段,之后也就普普通通。毕竟,只要他想,一日三顿都在这些正店吃又能何妨?
  轻易能得到的,就不稀罕了。
  他之所以蠢蠢欲动,是因为怕来了以后,表现得食欲欠缺,会让括苍难堪。
  好吧,以陈括苍的性子这不大可能。
  但作为好友,维护对方的面子,是义之所在!
  孙令耀自诩是个有钱的讲义气的好人。
  所以今日他特意没用早食,此刻已是饥肠辘辘,王婆婆做的菜却是有几分卖相,香味直往他胸腔里勾。但他还是很讲礼数的等到王婆婆动筷子了,才开始吃。
  王婆婆做的都是硬菜,有炉焙鸡、羊脚子、莲花鸭签这样摆到席面里都不逊色的大菜。
  尤其是莲花鸭签,做法复杂,鸭肉要先煮再切丝,与鱼茸和鸡子清搅拌后,用猪网油包裹起来,先蒸后炸,摆盘时还要摆做莲花样式。
  咬一口下去,外头的猪网油炸得松脆,不似面皮油炸后费牙劲韧,薄薄的油汁融入鸭丝与鱼茸中,使其口感不再干涩,变得肥而不腻,内里则是鲜嫩多汁到烫舌。
  只看单个鸭签,会觉得像是油炸春卷,只是内里的馅料功夫要繁复许多。
  但这样的菜,最适宜年纪不大的孩童吃,但孙令耀似乎并不怎么动心,倒是元娘吃了许多。
  她是真心觉得好好吃,掺了鱼绒的内馅鲜甜,鸭丝越嚼越有肉香,之前阿奶从来没有做过。果然,真正的饱口福,还得是长辈请客吃饭的时候。
  眼看她一人吃了近半盘,愣是把一盘莲花鸭签吃成残花败荷,但王婆婆并未因此责骂或者给她眼色,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孙令耀的身上了。
  他的确是没怎么吃别的菜,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吃得少,与之相反,他也快靠一己之力吃完了整整一盘菜。
  这盘被他青睐的菜正是王婆婆前几日腌制的酒腌虾。
  她算算时日,今日差不多也能吃了,索性就端了一盘上来,但只是用来凑数的,并未指望孙令耀能喜欢。
  因为酒腌虾酒味十分重,也未加什么味重的佐料,又是生食腌制,大多数人吃得并不习惯。
  大虾只剪去须尾,一斤虾用五钱盐腌制沥水,然后佐以花椒、盐,用酒化开,坛头用泥封住,腌上几日就能吃。
  虽说没有别的大料压制,但是花椒本就偏麻淡香,虾个头大,沥了水后,嚼起来又干又香,经过酒腌口感中的嚼劲却没变,反而一股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