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于是,她牵着元娘的手出门玩去了。
  单独剩下她们两人的时候,说的话题自然就变了,又回到先前的猫儿上。
  元娘现在已经不怕了,她打定主意挑个好时机去阮家把鱼儿赔了,至于黑白色小狸猫跑到她家里,也不是她生拽进来的呀,如何都怪不到她身上。
  因而,元娘心平气和的感叹道:“其实阮家养了那只小狸猫也挺好,现在汴京越来越冷,到了冬日还有雪,有人收养,猫儿就不会冻死了。”
  徐承儿也心有戚戚,跟着叹气,“可是还有许多狸猫得在外流浪呢。”
  见气氛有些低迷,感觉是自己挑的话头太沉重,元娘连忙改口,“对了!为什么你阿翁喊你芜姐儿?”
  提起这个,徐承儿有力多了,兴致盎然道:“小时候不都有一个贱名吗,我阿翁给我取的就是芜姐儿,芜是野草,低贱微小,却生生不息。我小时多病,我阿翁就盼望我同野草一般好养活。”
  “元娘,那你呢?”徐承儿好奇反问,“你家里人唤你什么小名?”
  元娘挠挠头,怪不好意思的说,“许是我小时候比较好养活,家里没取什么贱名,就是大姐儿大姐儿的叫,大点了就取名叫元娘,这俩横竖是一个意思,应是算没有小名的。”
  “不过!”元娘语气一荡,眨了眨眼睛,有些故意卖关子的味道。“我弟弟的名字却是有典故的。”
  “他出生即难产,恰好括苍真君的金身游神经过,我阿奶在屋前叩拜祈求,弟弟真的平安生下来。后来阿奶去括苍真君庙还愿问卦,庙里的道长说真君赐名,遂取为括苍。”
  徐承儿听得全神贯注,又惊又叹,“天爷啊,幸好有括苍真君庇佑。说不准你弟弟会有大出息呢,我去瓦子听书的时候,那些王侯将相大多都有与神仙相关的谶言或经历,你弟弟出生的波折就像极了。”
  人人听了这话都会很高兴,元娘自然不能免俗,不过,她歪头思量了会儿,还是道:“能做王侯将相当然好啦,若是不成,也挺好,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行。况且,如今的日子就是从前做梦也想不到的。
  “哈哈,说出来不怕你笑,我有时都怕自己现在是做梦,一蹬腿,醒了。”
  元娘似不在意地哈哈大笑。
  但她心里却想,希望这一切一定一定要是真的。
  这样阿奶可以不用成日干农活,阿娘能抓药歇息养身体,弟弟可以读书。
  当然啦,她也能吃上许许多多好吃的!
  日子过成这样,她很知足!
  就是不知道远处的桃娘她们怎么样了,三娘的喜宴是不是已经办了,她夫婿对她好吗?
  若是她们有人会识字就好了。
  元娘长长叹了一口气,但却没有什么悲色,而是少年人独有的灿烂天真的苦恼神情。
  但她没能苦恼太久,因为坐在台阶上的她,身后的铺子窗板忽然被拿起一块,惊讶转头去看的元娘正好和中间露出半边脸的阿奶对上了眼。
  元娘眨巴眨巴眼睛,嗯……确实是阿奶没错。
  阿奶……
  眨眼是没有的,但严肃板脸是一直的。
  元娘心里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王婆婆开始了一连串质问,“陈元娘,你坐地上干什么,不怕脏吗?好好个小娘子,成日上蹿下跳,喊你送东西送了多久?”
  元娘讪讪起身,扭过头拍裙子上的灰,拍得差不多了才露出一口洁白贝齿,讨好道:“阿奶,不脏了!”
  恰好万贯把另一块窗板也拆了下来,叫王婆婆完整的面貌身形都显露出来,腰身略粗,叉腰持扫帚,不说话眼风都带两分杀气,“呵呵!”
  这便是王婆婆在这条街这个铺子里的头一回亮相了,嗓门之大,叫人印象极深。
  元娘脸上扯着笑,表情无措,因为生得美貌的缘故,旁人显得尴尬的神情,落到她身上就成了懵懂无辜,洁白无暇,叫人轻易被迷惑。
  甚至还会想着,她怎么这么可怜,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不论碰到谁,单凭外貌都会对她怜惜三分。
  但很可惜,眼前的是王婆婆,把元娘从小带大,她有多少把戏一清二楚。见状,王婆婆只冷哼一声,丝毫不怜香惜玉,“卖可怜也无用。”
  元娘噘嘴,委屈得快能挂油壶了,她泄气低头,老实认错,“知道了知道了,我下回不会随意坐台阶了,不能给我们阿奶丢人!”
  说到最后,她还是禁不住本性,语气上扬俏皮,习惯于和阿奶撒娇。
  王婆婆今日忙得很,才懒得和元娘计较。虽说把铺子收拾干净的活可以交给万贯,但要做食肆,既要找人“上贡”,还得把灶上的东西买齐全,总不能这边做生意还得用家里那口锅凑合吧?
  王婆婆没好气的说,“好了好了,你快回家去,灶上热着甘豆汤。真是,寻你半日都寻不见,冷了就不好喝了。”
  元娘当即眼前一亮,拉着徐承儿准备一同进宅子喝汤。元娘想正正好呢,今日天冷,承儿姐姐的手牵着泛冰,喝碗热腾腾的甘豆汤,身子肯定能暖和起来。
  王婆婆为了方便元娘进去,特意把门给打开了,她看见徐承儿,怕人家多想,语气和缓了些,试图打圆场,她热切道:“承儿啊,方才我是说元娘,不是说你,你大方稳重,巷子里人人都是夸的。”
  事实证明,王婆婆和陈元娘的确是亲祖孙,本质上都很懂得夸人,更通晓人情。
  徐承儿都被夸红了脸,只敢不停的说您过誉了。
  徐承儿和元娘进去把整个罐子都放在锅里闷着,以此维持温度的甘豆汤提了起来,分着喝了,刚好剩下两碗多三碗的量。
  喝完以后,身上果然暖呼呼的。
  就是甘豆汤其实不算很好喝,元娘觉得自己的嘴在汴京的短短时日内被喂刁了。
  竟然也能说甜滋滋的汤水不好喝了!
  但确实一般,就是黑豆熬出来的味道,她兴许不大喜欢黑豆,但加了甘草,味道甘甜,总的也不算难喝。
  元娘有些想喝渴水了,特别是荔枝膏点水泡出来的,那味道酸甜辛辣,喝得人全身发颤,能直接精神起来。
  *
  她没想到第二日自己就喝上了。
  因为王婆婆趁着相国寺的开放日,去买铺子所需的一应灶具了,林林总总花了足有七八贯,和铁相关的东西总是不便宜的。
  元娘当时就主动请缨,把话说得可好听了,愣是让王婆婆同意带她一块。
  为了奖赏勤勉自觉的孙女,喝一碗渴水不过分吧?
  买一包蜜饯不过分吧?
  来一斤包甜的橘不过分吧?
  吃一个别人家做的油饼不过分吧?
  好的,过分了。
  元娘在王婆婆的眼刀中,决定从此洗心革面,安分守己,直到归家。
  但今日依然是个丰收的好日子!
  她提着自己的几个小纸包,还有阿奶买的一些灶具,心情愉悦,简直想哼曲子,奈何自己一首都不会,真叫人扼腕。
  若是有时机,她真想和徐承儿一块去勾栏瓦舍,见识见识。承儿姐姐说那儿什么都有,杂剧、小唱、傀儡戏、评书、散乐等等,特别多,有些甚至被接入宫中表演,回来后则会挂出“御前”的牌子,极好认。
  但瓦子的好处可不止这些表演,甚至有卖吃的喝的,乃至衣衫首饰等等,最不可缺的还有占卜算命。
  徐承儿说州西瓦子有个新来的张术士,据说算卦很准,一卦只收一百文,比起那些名声鹊起,专给王公算卦,一卦上百乃至上千贯的术士,一百文委实低廉。
  她被说的,也有点动心。
  只是她的小钱袋子里拢共就剩下三十八文,一百文怕要攒很久,而攒那么久的铜钱,一口气花出去就为了算卦,就算算得很好,她也有可能心疼得晚上睡不着觉。
  真叫人纠结。
  但她没纠结太久,因为回去以后,阿奶拿着新灶具就开始大展身手,做了不少好吃的。
  既是要卖予客人的,自然一开始就都得好吃,不能卖了人以后,人家说不好吃才不做,那不是伤了声誉么?
  不论是因何缘故,总之元娘吃得很开怀。
  几乎都是她没吃过的东西。
  特别是肉鲊!
  天爷啊,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肉!
  肉的话就是寻常猪肉,这道菜其实用羊肉最佳,但阿奶嫌羊肉贵,所以焯猪肉时加了点姜、葱、酒去腥臊味。主要是后面调出来的酱汁好吃,放了一碗好醋,四钱盐,花椒过油煸炸,最后又酸又麻,回味时带着砂仁等香料的香。
  别说沾肉了,就是沾生蔬都香。
  特别下饭,尤其天渐冷了,吃完舌头发麻,气血上涌,脸通红泛着热。
  “冬日一定得卖这个!”元娘道,“太好吃了!”
  而且做法还简单。
  旁边的岑娘子和陈括苍都点头,十分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