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倒是元娘,她看见小*花躺在垫子上,忽然想起自己还跟着阿娘多做了一个,是准备送给徐承儿家的小狸猫的。横竖现下无事,小花也对院子里嗅得差不多了,有些熟悉感,正适合出门去送垫子。
  她回屋翻找到垫子以后,从小门出去,还不忘把小门用石头掩上,免得叫小花跑了。
  接着,她就敲响了隔壁徐家医铺的小门,奇怪的是没人开。
  元娘索性多走几步,去了徐家医铺的正门,才踏进去呢,她就觉察出不对,铺子里左右怎么站立了好些人,都是衣着相似的婢女,且都低头垂眸,规矩很是严整,相较她之前看到的那位六品官家眷的排场要大不知凡几。
  就连一帘之隔的内室旁都守着人,是两个青葱年华的婢女。
  整间医铺都浮动着一股压抑的氛围。
  向来爽朗的徐承儿也闭口不言站在一角,半点不敢放肆。
  见到元娘进来,一个守在门前的妈妈叫住了她,问她是做什么的。
  知道此时事情不对,元娘谨慎起来,她没有平日里的活泼,而是正色起来,解释道:“我住在旁边,是来送东西的。”
  徐承儿瞧见元娘时,心都直跳,生怕她说错话,还好她反应及时。
  惠娘子和徐承儿的爹徐郎中以及徐承儿的阿翁徐老郎中可都在屋里给大贵人看病呢,天晓得怎么就如此刚好,大贵人坐轿归家途中忽而不适,就他们徐家医铺最近,又听那个六品官的亲眷提过一嘴,索性进来歇了歇。
  眼下就徐承儿好开口,她也不犹豫,直接为元娘作证,“她是我隔壁家的小娘子。”
  那妈妈的态度才算松了些,但仍问道:“是送什么的?”
  “猫窝。”元娘低着头答道。
  她低头看起来恭敬柔顺,但实际上是被那妈妈的通身富贵惊着了,明明是下人呢,可手上戴着一寸多宽的金镯子,头上是包髻不假,中间插着嵌翡翠红珠的金蝉挑心,放到外头也是能当传家宝的,更不必说其他的。
  哪家竟养得起这样厉害的下人,真叫人称奇。
  那妈妈垂眼一瞧,倒是觉得奇怪,忍不住道:“竟有这样做的猫窝。”
  但到底是瞧不出有什么错漏,便摆了摆手,让元娘退到一边,和徐承儿站一块。
  陈元娘紧拧的心可算是得了片刻喘息,走到徐承儿身边,不约而同互相对视,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紧张,以及乍然松开的心。
  她们一块弯唇,十分默契。
  见没人注意,两个人悄悄对起了口型。
  “怎、么、回、事!”
  “魏、参、政、娘、子!”
  还没等反应过来呢,里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那位贵人好了。
  接着隐约是声“赏”,然后是诚惶诚恐的道谢声,也不知闹腾了多久,里面又传了动静,一个梳着二丫髻,左右各插祥云银花钿,耳后别一大朵粉红娇蕊的婢女双手交叠走了出来,只见她环视左右,目光落在元娘的身上,“娘子说想见送猫窝之人。”
  接着,那婢女上前一步,凑近元娘,看似客气疏离,实则不容拒绝,“小娘子,请!”
  第22章
  “我?”元娘一怔,指着自己不敢置信。
  二丫髻上插左右祥云银花钿的婢女却神色不变地颔首,明明是十八九的年纪,娴静老成得像是宫里的老嬷嬷,脸上寻不出半点惊异之色。
  大户人家的婢女,亦是不凡的,气度沉稳远胜小官家的女儿。
  连婢女都如此严肃厉害,尚不知那位魏参政的娘子又是何等模样?
  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免惧了三分。
  但此情此景,若想躲是不成的,家中长辈都不在身边,旁边的徐承儿虽然比她大,可也只是大了一岁,正面色担忧地看着她。
  见状,元娘心中顿生豪情,不知哪里来的劲,叫她忽而如有神上身一般,敢于面对眼前情形,半点不见怯。
  她先是给了徐承儿一个安心的眼神,接着抬起头,与那婢女对视。
  元娘硬是粲然一笑,美貌娇憨,“烦请姐姐带路。”
  那婢女眼里微有异色,但须臾间便消散不见,瞧着仍是那副沉稳老成的模样。只是婢女转过身,开始带路,她甚至不需要动手,门帘自有守着的人掀开,一举一动不曾生出半点动静。
  足见规矩学得多么严苛。
  陈元娘是没见过这样气派的,她见过最厉害的还是自幼定亲的魏家派来退婚的婆子。
  想起那段往事,她便愈是不想丢脸,硬是忍住了怯意,横生出一股胆气,正正经经走路,不叫脚下打颤。
  本来不是什么特别值得瞩目的事,可她不知道,前头徐承儿的二叔跟婶母知晓贵人的身份,竟然惊惧得发抖,同样是平民百姓,元娘还是豆蔻年华的小娘子,有糟污在前,自然衬得她美玉无瑕了。
  至少人皆有爱美之心,坐在榻上暂歇的魏参政的娘子头一眼便瞧见如此标致灵动的小娘子,心下是会生出两分喜爱的。
  也使得魏参政的娘子原本晕乎生疼的脑袋似乎微松了些,她摆了摆葱白似的纤细手指,“你再上来些。”
  元娘方一进来,便瞥见了这位贵人的真容,说是雍容华贵自不为过,但与想象中的威严似有不同,她是位极为白净娴雅的女子,头上只简单带了个青玉底白花的低矮元宝冠,与周遭相比,仿佛被单独隔开渲染了水墨。
  陈元娘很难形容清楚这样的感觉,只看一眼,便会觉得她似水沉静,定然读了许多书,温和又疏离不可攀。
  但有一点可以极为肯定。
  那便是……
  美!
  犹如仕女图中最慵懒、气定神闲的人物。
  元娘一时看痴了。
  直到那美妇人开口,才算惊起了元娘的思绪。
  “你手中之物是狸猫睡卧时所用?”
  陈元娘回过神,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正是,是用我的旧衣物做的,我阿娘亲手缝制。”
  她的话有些多了,人一紧张就容易话多,什么都想说,若是个蠢物这般,难免惹人讨厌,偏偏元娘皮相美,说话时也未抖如筛糠,反而口齿清晰,声音清亮,那么那点紧张就不算缺点了,反而叫人生出些好感,毕竟谁也不喜欢小小年纪就油嘴滑舌、满腹钻营之辈。
  至少对魏参政的娘子是如此,她性高洁,喜读书,最讨厌腌臜蠢物,钟爱得天独厚、钟灵毓秀的人物。
  魏参政的娘子给旁边候着的侍女一个眼色,那侍女从边上小婢女手里拿着的食盒中取出一碟子果脯,双手奉送到了榻边的小案几。
  魏参政的娘子抓了一把果脯,喊元娘上前,放到她手心上。
  “别紧张。”
  声也好听,人也美,说话还如此和气,元娘觉得魏参政的娘子简直像是说书人口中的娘娘,兼具天下女子的美德。
  “不、不紧张。”嘴上说不紧张,结果还结巴了,元娘反应过来当即红了脸。
  魏参政的娘子反倒是笑了一声,原本因不适而苍白的面容也显露两分气血。
  但她也没和一个庶民家的小娘子多说什么,直接道:“上面一圈的凹陷倒是别致,诸地形形色色的狸猫所用之物,我府中有不少,还未见过如此的,不知是何作用?”
  嘿,对上了!
  元娘想起徐承儿和她说过魏参政的娘子极为喜爱狸猫,还盖了园子养猫,想来喊她进来,只是因为听见门外她说了与猫相关的事,那位妈妈还称奇道不同,这才随口一唤。
  知道原委,元娘的紧张又少了些。
  她尽量克制住对高位者的惧怕,轻轻憋一口气,“是我阿弟想出来的,猫儿睡时常蜷缩成一团,如此缝制,最贴合它们的姿势。不过,我阿弟今日出门去了,怕是不能前来为娘子解惑。”
  魏参政的娘子恍然大悟,接着一笑,“好巧妙的心思,唤你阿弟做什么,不若这样吧,你将此物留下,我让府中的绣娘照着缝制,缝好了便送还回来。”
  她笑得和煦,眼底却无元娘身影的倒映,话里话外更未征询过元娘的意思,直接道:“我也不白要你的,画眉,给她些赏钱。”
  先前去唤元娘进来的那个婢女双手交叠藏于袖中,垂首站立在一旁,如座不会动的精美烛台。
  明明她发髻上的一支银花钿都够寻常人家里大半年的嚼用,外人瞧着也很是风光,却用着雀鸟的名。
  魏参政的娘子唤了,她才动了,如瓦子里用绳丝牵住的傀儡。
  画眉的姿态动作优美,却悄无声息,给元娘送去了一个喜鹊登枝图案的朱红彩线荷包,样式瞧着很是好看,但针脚一般,想来是随意赶制的,应当是专门备了许多赏人用的荷包。
  但就是这样专门赏人的荷包,在外头也不是大街上随意能买到的,因为料子摸着很是光滑,不是普通质地。
  元娘虽然来了汴京有些时日,王婆婆也带着她做过两身衣裳,可到底才离了乡下没多久,从未亲手摸过这样好看的荷包,拿到手里,不由得低头看,但她也知道分寸,并未如粗鄙市井小人般迫不及待打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