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远处传来广播的电流杂音,娮娮抬头,看见阳光在飞鸟的羽翼间流转,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其中一只鸟,被这耀眼的晨光灼伤了翅膀。
  她低头看了看手表,表盘反射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那光芒太过锐利,仿佛要剖开她的伪装,照进那些深埋心底的、不敢示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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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结束十几天后,就在高考分数即将正式公布的前一天,一场没有硝烟的招生争夺战悄然开启。
  当b大招生办的老师风尘仆仆赶到彰城一中时,迎接他们的只有校长遗憾的微笑:“a大的专机昨天就把娮娮一家接到北京了。”
  b大的老师们面面相觑,只得带着精心准备的还未拆封的录取意向书悻悻返回北京。
  7月16日,一封来自a大的录取通知书穿越千山万水,静静躺在娮娮家的茶几上。
  a大自主智能系统专业的字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a大新设立的前沿交叉学科,今年全国仅招收二十人。
  8月14日,娮娮作为a大2259届的新生前往学校报到。
  当她迈入a大校门的那一刻,校园里的微风轻轻拂过,吹动她脸颊两侧的碎发,她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就像她即将展开的美好未来一样灿烂。
  第87章
  帝丞宫,殿中一片静谧。
  乳母刚将扶苏哄睡,轻手轻脚地退到一旁,关左站在床榻边,望着熟睡的小公主,眼中满是慈爱,嬴政则静立在不远处,身影格外挺拔。
  这是娮娮死后关左第三次从秦岭回到咸阳,第一次是惊闻娮娮死讯时匆忙赶回,第二次是算着日子特意在扶苏百日时回来探望。
  小公主颈间的那枚长命锁,是他在秦岭亲手打造,百日那天亲自为她戴上的。
  他不明白,嬴政明明知道历史上扶苏的结局,为何还要给娮娮的孩子取这个名字。
  是出于愧疚,还是另有深意?
  关左想不透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只愿眼前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
  看着熟睡的婴儿,娮娮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那个总是乖巧喊他“关叔叔”的孩子,那个说要离开这里的孩子,最终却因被迫生育而难产离世。
  喉间突然发紧,婴儿的面容渐渐与记忆中的娮娮重叠,关左眼前模糊一片。
  如今,他完全可以助嬴政迅速攻灭三国,秦岭那些新造的攻城器械,哪怕是同时对三国发起进攻也绰绰有余。
  而娮娮终究没能等到这一天。
  可明明,只差一点了。
  “客卿。”嬴政的声音突然响起,关左急忙收敛情绪,转身应道:“大王。”
  嬴政负手而立,目光从扶苏身上移到关左脸上:“秦岭那些攻城器械,如今造得如何了?”
  关左收敛心神,声音沉稳:“回大王,连弩车、云梯等皆已批量生产,威力远超旧式兵器,即便同时向楚、燕、齐三国开战,也足以应对。”
  嬴政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既然如此,你就不必再回秦岭了。”他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扶苏稚嫩的脸庞上,“留在咸阳吧。”
  这句话说出口时,嬴政自己都有些诧异,但看着扶苏安睡的容颜,他忽然觉得,或许关左应当留下来,留在扶苏身边。
  她若在世,大概也会希望如此。
  关左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床榻,软糯糯的婴孩呼吸均匀,长命锁在胸脯上一起一伏,红绳随着呼吸微微晃动,他忽然想起在秦岭打造这把长命锁时,每一锤都带着对娮娮的思念,每一凿都刻着对这孩子未来平平安安的祈愿。
  “也好。”他轻声应道,嗓音有些发紧。
  留在咸阳,就能常常见到扶苏,看着她长大,这或许是对娮娮最好的告慰,也是对自己愧疚的一丝弥补。
  殿内又恢复了寂静,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重新落回扶苏身上。
  窗外,明月悄然攀上檐角,清辉洒落殿阶,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因为同一个孩子,达成了某种无言的默契。
  待关左告退后,嬴政便如常批阅起奏疏来,约莫一个时辰后,扶苏悠悠转醒。
  夜色愈深,殿内烛火摇曳,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投映在宫墙上,嬴政端坐主案前执笔批阅,身旁特意安置了一张铺着软褥的小案几。
  六个多月的扶苏正躺在上面,小手小脚不时扑腾,自得其乐地咿呀作语。
  说来也奇,扶苏近来总是昼夜颠倒,白日里睡得香甜,入夜后反倒精神抖擞,这般作息却正合嬴政心意,批阅奏疏时有个咿呀作伴的小家伙,总好过独自面对这漫漫长夜。
  扶苏已经能很熟练地翻身了,嬴政批完最后一卷竹简,便搁下毛笔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儿在案几上翻来翻去。
  每次成功翻过身,扶苏就会颤巍巍地抬起小脑袋,冲着父王露出甜甜的笑容,那粉.嫩的小脸,咧开的嘴角,可爱极了。
  可惜她不知道,自己的父王最爱捉弄人。
  每当她翻过身来,嬴政就会用手轻轻把她拨回去。
  就这样翻过来,拨回去,乐此不疲。
  小扶苏也很执着,每次被拨回去都不气馁,还是会努力翻过来,冲着父王咯咯直笑。
  直到后来,小家伙终于恼了,最后一次翻身时,她皱着小眉头,冲着父王“啊啊呀呀”地叫嚷,像是在发脾气。
  嬴政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嘴角勾起,还是照例把她拨了回去。
  这下扶苏不理父王了,安安静静地躺在案几上嗦起拳头来,嬴政静静地看着她,却见小家伙嗦完拳头,又开始尝试把白嫩的小脚丫往嘴里送,吃得津津有味。
  嬴政皱了皱眉,伸手把她的小脚从嘴里拉出来,可扶苏马上又塞回去,嬴政再拉出来,如此反复几次,最后扶苏生气了,突然蹬了蹬小腿,攥紧拳头,“啊啊呀呀”地抗议起来。
  “还叫?啃脚还有理了?”嬴政干脆展开一卷竹简盖在扶苏肚子上,小家伙想抬腿,却被竹简压着,怎么也够不着脚丫。
  试了几次都失败后,扶苏急了,猛地一使劲,不料竹简边缘划伤了她的腿,白嫩的皮肤上立刻渗出一道血痕,扶苏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嬴政脸色骤变,急忙掀开竹简把女儿抱起来,看着怀中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家伙,他手足无措地轻轻摇晃着,却怎么都哄不好,这时,赵殷在殿外适时询问:“大王,公主可是饿了?要叫乳母来吗?”
  “不必。”嬴政眉头紧锁,继续轻拍着哭个不停的扶苏。
  扶苏哭得小脸通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嬴政一时情急,瞥见案几上摆着的荔枝冻酪,立刻用银匙舀了一勺,轻轻递到扶苏嘴边。
  “吃。”简短的一个字,仍透着威严。
  扶苏抽抽搭搭地张开小嘴,舌尖一碰到冰凉甜润的冻酪,哭声顿时止住了,她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小舌头一舔一舔的,吃得津津有味。
  嬴政见她安静下来,这才松了口气,转头朝殿外沉声道:“赵殷,去取祛疤的药膏来。”
  不一会儿,赵殷恭敬地奉上药膏,嬴政接过,指尖沾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在扶苏膝盖上的伤口处,看着那道刺目的红痕,他眸色骤暗。
  小家伙皱了皱鼻子,似乎有些疼,但嘴里还含.着甜滋滋的冻酪,倒也没再哭闹。
  嬴政看着她白嫩肌肤上那道红痕,心里一阵自责,可面上却仍端着威严,“脚有什么好吃的?冻酪不比脚强?”
  扶苏哪里听得懂,只知道父王喂的东西又凉又甜,便满足地咂咂嘴,甚至冲他弯着眼睛笑了,嬴政见她这副模样,不自觉地皱起眉:“还笑?你没阿母了还笑。”
  谁知话音刚落,扶苏的小嘴一瘪,眼眶瞬间又蓄满了泪,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仿佛真的听懂了似的。
  嬴政一愣,心里诧异,才这么一坨,竟然能听懂话?
  他不动声色地又舀了一勺冻酪递过去,扶苏抽噎着含.住银匙,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却已乖乖吮吸起来。
  烛影在殿中轻轻摇晃,将帝王难得柔和的轮廓投映在梁柱上,他机械地重复着喂食的动作,目光却渐渐失焦。
  怀中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与记忆中那张苍白如雪的面容渐渐重叠。
  同样的眉眼,一个泛着健康的红晕,一个却永远失去了血色。
  扶苏咿呀着去抓他手中的银匙,小手拍在匙沿上溅起几滴冰水,这鲜活的模样让那天的记忆愈发刺目,大郑宫殿里氤氲的血气,稳婆颤.抖的双手,还有娮娮永远闭上的双眼。
  玄色衣袖下的手臂突然绷紧,连带着喂食的动作都滞了一瞬,扶苏不明所以地仰起小脸,清澈的眼眸里映着父王紧绷的下颌。
  六个多月,扶苏出生六个多月。
  她死去,也是六个多月。
  案几上的灯火剧烈摇晃起来,映得他喉结重重一滚,手里的银匙冰凉,就像那天娮娮逐渐冷却的身体。
  他猛地闭了闭眼,将某种翻涌的情绪硬生生咽了回去,再睁眼时,又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只是握着银匙的指节,已然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