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随便吧。”林骁然对这些并不在意,转而问道:“苏娮娮,你干嘛给自己这么大压力?都抑郁了还这么拼?”
  娮娮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没有给自己压力,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至于抑郁的事...”
  “哎呀,不说这个了!”青玉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一把将相机塞给林骁然,“来,给我们拍几张照片!”
  林骁然便无奈地成为了她们的专属摄影师。
  而此时,校园广场的公告栏上,高三理科部光荣榜的榜首位置,已经重新换上了娮娮的照片。
  第85章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一辆马车奔驰在咸阳通往洛阳的驰道上。
  嬴政低头凝视怀中熟睡的婴儿,眉心拧成一道深痕。
  三个月了,距离她离开,居然已经过去整整三月。
  那日大郑宫中的景象仍历历在目,她躺在血泊里,面容惨白如纸,那一刻,他竟觉天地失色。
  他从未想过她会这样离去,更不曾料到,最后留给他的,竟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记得她生辰那天,他特意为她备下珍馐美馔,点亮烛火让她许愿,她闭目许愿的样子,还是那么温柔美好。
  当她睁开眼睛,他问她许了什么愿,原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没想到她却说:“我希望你能放我走。”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心情,只记得在长久的沉默后,他放她离开了。
  谁知这一别,竟是永别。
  三个月来,这个念头始终折磨着他,若不曾强求子嗣,若没有这个孩子,她是否还能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嬴政的目光重新落在婴儿脸上,小家伙睫毛纤长,白白软软,身上还带着和她相似的淡淡奶香。
  可就是这么一坨肉,要了她的命。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
  他的手掌缓缓抬起,阴影完全笼罩了婴儿的面庞,指节分明的大手悬在颈项上方,只需稍稍用力,婴儿的脖颈就能被他轻易拧断。
  可是,几个月大的婴儿,哪有什么脖子呢。
  “嬴扶苏,”他忽然低声呢.喃,“你脖子呢?”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蹙眉,“生你的时候丢了?”
  睡梦中的扶苏被惊醒,小嘴咂了咂,小核桃大的拳头揉着眼睛慢慢睁开。
  嬴政冷眼瞧着,却见她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与他对视。
  父女二人沉默相对,一个尚不能言,一个不肯开口,直到嬴政察觉扶苏突然绷紧的小脸,以及腿间骤然传来的温热...
  “嬴扶苏!”他猛地将扶苏提起,怒喝声响彻车厢。
  -
  因随行带着年幼的扶苏,行程比预计多耽搁了几日,当车队缓缓驶入洛阳城时,已是八日后的黄昏时分。
  吕府门前,以吕不韦为首的家眷早已列队相迎,年迈的文信侯虽已满头华发,却仍保持着挺拔的姿态,见嬴政下车,他上前一步,宽大的衣袖在风中翻飞:“老臣拜见大王。”身后众人随之齐声行礼,声音在暮色中回荡。
  “仲父不必多礼。”嬴政话音未落,怀中突然传出一声奶声奶气的哼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嬴政调整了下抱姿,将扶苏的小脸露了出来,小公主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在看到吕不韦时竟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笑起来,白嫩的小手在空中欢快地挥舞。
  吕不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慈祥的笑容,他细看这玉雪可爱的婴孩,抬头问道:“可是那细作所生?”
  “嗯。”嬴政简短应答,“取名扶苏。”
  “扶苏...”吕不韦轻声吟诵,“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好名字。”他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扶苏的脸颊,逗了逗她,随即语重心长地对嬴政道:“政儿,扶苏虽是细作所生,可终究是我大秦公主,你当善待。”
  嬴政微微颔首,吕不韦顺势伸手欲抱,嬴政略一迟疑,还是将孩子递了过去,这时吕不韦注意到扶苏颈间挂着个金灿灿的物件儿,上面刻着个奇怪的符号,是简体字“福”字,可他并不认得,便问嬴政:“这是何物?”
  “李斯在扶苏百日时所赠,说是长命锁,可保平安。”嬴政解释道。
  吕不韦眉头皱起,这金锁样式古怪,上面刻纹更非六国文字,正思索间,嬴政适时转移话题:“仲父急信让寡人前来,所为何事?”
  吕不韦手上不停,解下腰间玉佩系在扶苏衣襟上,闻言动作微滞,随即笑道:“进府再说。”他抱着扶苏转身入府,边走边逗弄:“李斯那金子多俗气,还是本侯的玉配得上我们小公主,是不是呀?”扶苏被他逗得手舞足蹈,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嬴政跟在后面,望着吕不韦抱着扶苏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眉头微蹙,思绪却飘回两月前。
  那时,他刚刚灭掉魏国,楚国、燕国、齐国闻风震恐,三国自知难以独抗强秦,竟不约而同地将主意打到了已被罢相的吕不韦身上,这位曾经执掌秦国大权数余年的相邦,若能请去他国为相,或许能借其才智和威望,抗衡秦国铁骑。
  于是,三国使者纷纷潜入洛阳,暗中求见吕不韦,并许以高官厚禄,言辞恳切,吕不韦虽一一婉拒,可那些人却赖在洛阳不走,甚至屡屡登门叨扰,此事很快传入嬴政耳中。
  嬴政心中冷笑,他比谁都清楚,吕不韦绝不会背叛秦国,可那些使者纠缠不休,宗室大臣亦频频上书,称吕不韦恐生异心,嬴政虽不屑一顾,却也烦不胜烦。
  最终,他提笔写了一封信给吕不韦,信中言辞冷峻,质问他“君何功于秦”,并命他即刻迁往蜀地。
  这封信,他故意让人散布出去,为的就是让那三国使者死心。
  可嬴政没想到,吕不韦收到信后,竟立刻回信一封,只简单写道:“请大王亲至洛阳一叙。”
  嬴政沉吟良久,终究还是来了,他倒要看看,这位曾经的大秦相邦,他的仲父,究竟想说什么。
  此刻,吕不韦抱着扶苏走在前面,笑声爽朗,仿佛全然未将那封冷言冷语的信放在心上,嬴政盯着他的背影,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异样。
  吕不韦,到底在盘算什么?
  进了府邸,吕不韦挥手屏退左右,待屋内只剩他们三人,才缓缓开口。
  “两年之内连灭三国,其余三国震恐。”吕不韦轻拍着怀中的扶苏,语气平静,“你将我遣往蜀地,表面上是斥责,实则是想断了他们的念想,免得他们再来烦扰我这把老骨头。”
  嬴政沉默不语。
  吕不韦笑了笑,继续道:“政儿,我亲眼看着你降生,看着你从襁褓里的婴孩长成如今威震天下的秦王。”他顿了顿,眼中浮现几分欣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
  见嬴政仍不答话,吕不韦轻叹一声,道:“你放心,我过几日便启程去蜀地,绝不让你为难。”
  嬴政这才抬眼看他,嗓音低沉:“仲父——”
  吕不韦摆摆手,打断了他,转而笑道:“你和扶苏难得来洛阳,不如在我府上住几日再回咸阳?”
  嬴政沉默片刻,终是点头:“也好。”
  吕不韦眼中笑意更深,低头逗弄怀里的扶苏,神情慈爱。
  三日后的清晨,嬴政的车驾准备启程返回咸阳,临行之际,吕不韦亲自捧来一套装帧考究的竹简,沉声道:“按照你的意思,全书都做了修订,特别是机械篇,专门请墨家弟子重新编撰过,你带回去,务必一观。”
  嬴政沉默地接过竹简,指尖在光滑的简面上停留了一瞬,他低头看了眼怀中安睡的扶苏,转身登上马车,厚重的车帘在他身后无声垂下。
  晨光中,吕不韦的身影立在阶前,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嘴角不自觉地浮现一抹慈祥的笑意。
  车驾缓缓驶离洛阳,可行至半途时,原本安静的扶苏突然嚎啕大哭,任凭乳母如何哄劝都止不住。
  嬴政眉头骤然紧锁,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再联想到这几日吕不韦反常的态度,顿时面色一变,厉声喝道:“赵殷!立刻折返吕府!”
  然而终究迟了。
  当车队匆忙赶回时,吕不韦已饮下鸩酒,阖目长逝,案几上唯余一封帛书,墨迹未干。
  “愿大王以天下为重,勿以老臣为念。”
  马蹄声急促如雷,碾碎了驰道上的寂静,待嬴政冲进吕府时,府中已是一片缟素,吕不韦安静地躺在榻上,面容平和,仿佛只是睡去。
  扶苏的哭声突兀地刺破空气,小手攥紧嬴政的衣襟,眼泪浸.湿玄色龙纹。
  嬴政抱着扶苏的手掌无意识收拢,眉头皱的更紧。
  吕不韦这几日的笑,递来《吕氏春秋》时枯瘦的手,那句“务必一观”里微不可察的颤音...
  而此刻,榻上的人面容平静,唇角甚至噙着半分笑,仿佛只是小憩,案头酒樽倒伏,一滴残酒悬在边缘,将落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