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赵偃冷笑:“秦太后被劫,闹的六国皆知,秦人岂会善罢甘休?你却全须全尾地回来,”他猛地拍案,“当寡人是三岁孩童吗?!”
  郭开浑身一颤,随即重重叩首,额头砸在地砖上“咚”的一声响:“臣这条命,是拿半条命换来的啊!”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尚未结痂:“秦王将臣关在水牢三日,挖眼、鞭刑、烙铁…”他声音哽咽,“他还逼问臣赵国的布防,臣宁死不屈!最后是秦太后念及旧情,才暗中放臣逃生…”
  赵偃眯起眼:“旧情?你劫了她?她还能念及旧情?”
  郭开惨笑:“当年秦太后在赵为质时,臣曾替她解过围。”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沫喷在地上,“臣若有二心,何必拼死逃回?直接降秦岂不痛快!”
  殿中众臣窃窃私语,已有不少人面露同情。
  赵偃沉默片刻,忽然道:“那你可知,李牧近日屡次上书,说你通敌叛国?”
  郭开瞳孔骤缩,随即伏地大哭:“李牧将军这是要逼死臣啊!他手握重兵,臣不过一介文官…”话到此处,他猛地想起嬴政交代给他的事,当即抬头,独眼中迸出恨意,“大王明鉴!李牧屡拒王命,究竟是谁有不臣之心?!”
  赵偃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缓缓靠回王座,摆了摆手:“罢了,你且下去养伤。”
  郭开重重叩首,涕泪横流:“谢大王!谢大王!”
  郭开退出大殿,脸上的悲戚之色瞬间褪.去,他拖着瘸腿转过宫墙拐角,独眼中闪过一丝狰狞的冷光。
  赵偃,你倒是长本事了。
  他攥紧袖中的手,方才在大殿上,他分明察觉到赵偃眼中的猜忌,这个昏聩无能的废物,竟敢在他为国负伤之际暗中筹谋另立丞相,以为他远在秦国就不知?
  赵国朝堂,可都是他郭开的人!
  他冷笑一声,胸腔里翻涌着毒火般的恨意,嬴政说得对,赵国早已腐朽透顶,赵偃这等庸主,根本不值得他效忠!
  寒风呼啸,卷起他染血的衣袍,郭开眯起独眼,望向远处巍峨的宫墙,心中已是一片杀意。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他伸手入怀,指尖触碰到那封密信,那是临行前嬴政亲手交给他的,只要按计划行事,赵国必亡,而他郭开,将成为秦国的功臣,享尽荣华!
  想到这里,他嘴角扯出一抹阴毒的笑,低声喃喃:“李牧,就先拿你开刀!”
  一月后,秦国咸阳,帝丞宫。
  李斯手持密信疾步入殿,躬身呈予嬴政:“大王,郭开密信至。”
  嬴政接过帛书,指尖掠过赵国君臣相残的消息,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个郭开,倒真不负他所望,当初能逼廉颇出走魏国,如今又能劝得了赵偃杀了李牧,还真是将三寸不烂之舌使得淋漓尽致。
  一月前放他归赵时,嬴政便与郭开密约,归赵后务必说动赵偃收李牧兵权,取其性命。
  如今看来,这步棋下得恰到好处。
  这些时日,郭开在赵偃耳边不断构陷,将李牧谋反的谣言说得活灵活现,勾结秦军,意图篡位,桩桩件件都戳中赵偃多疑的软肋。
  更妙的是,赵国宗室对这位功高震主的将军早已忌惮多时,朝堂上下心照不宣的默契,终使赵偃下了杀心。
  当解除兵权的诏书送达军营时,李牧却以社稷为重抗命不遵,可这铮铮铁骨,反倒成了他的催命符。
  嬴政摩挲着帛书,眼中寒光乍现,李牧这颗眼中钉,终究是拔除了。
  而月前散布的“赵相劫持秦太后”之说,此刻正好师出有名,他抬眸望向殿外渐沉的天色,仿佛已看见大秦铁骑踏破邯郸的烽火。
  又是一月后,赵国邯郸,龙台宫。
  大殿之上,群臣面色凝重,一名斥候将军疾步入殿,单膝跪地:“大王,边境急报!秦军近日增兵十万,战车千乘,已逼近我赵国防线,似有进犯之意!”
  赵王偃斜倚王座,闻言非但不惊,反而嗤笑一声,挥袖道:“嬴政小儿,当真以为我赵国无人?他要打,那便打!我赵国有精兵强将,何惧他秦军铁骑?”
  群臣闻言,神色骤变,颜聚连忙上前,躬身劝道:“大王,不可啊!”
  赵王眉头一皱:“有何不可?”
  颜聚道:“大王明鉴,如今李牧新死,军中将士尚未归心,若仓促迎战,恐军心不稳。再者,秦国兵锋正盛,若我赵国独力相抗,即便能胜,也必元气大伤,反而让燕齐坐收渔利啊!”
  赵王偃神色微动,但仍不甘心:“难道要我赵国向秦人低头?”
  郭开见赵王动摇,立刻上前一步:“大王,臣有一计,可保赵国无忧,何不效仿当年渑池之盟,由大王亲赴咸阳,与秦王签订盟约?秦赵联手,共分天下,岂不比两败俱伤更好?”
  赵王眯起眼睛,思索片刻,忽然大笑:“好!丞相果然深谋远虑!既然如此,那寡人便亲自走一趟咸阳,看看他嬴政敢不敢动我大赵!”
  群臣面面相觑,有人欲再劝谏,却被赵王挥手打断:“不必多言!寡人自有分寸!”
  殿内晨光映照出赵王自信而傲慢的面容,却无人察觉郭开嘴角那一闪而过的诡谲笑意。
  十日后,赵王偃站在邯郸城的高台上,望着浩浩荡荡的出使队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大王,国书已送达秦国。”丞相郭开快步走来,低声禀报,“消息也已经散布出去,六国皆知您将亲赴咸阳。”
  赵偃微微颔首,手指轻抚腰间玉佩:“很好,寡人倒要看看,这潭死水能被搅出多大的波澜。”
  同一时刻,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六国朝堂激起千层浪。
  齐国,临淄。
  齐王建斜倚在软榻上,一边享受着侍女喂食的葡萄,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使者的汇报。
  “赵王要去秦国赔罪?”他懒洋洋地问道,“可打听到带了多少礼物?”
  丞相后胜谄笑着上前:“据说是十车珍宝,还有赵国特产的夜明珠。”
  “啧啧,赵偃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齐王建打了个哈欠,“既如此,我们也准备些礼物,等赵秦结盟时送去祝贺。”
  “大王英明!”后胜连忙奉承,“赵国与秦国交好,正好牵制楚国,于我齐国有利无害。”
  楚国,郢都。
  “混账!”楚王完一掌拍碎案几,碎片飞溅,划伤了近侍的脸颊,“赵偃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去年才与我楚国歃血为盟,如今竟去舔秦人的靴子!”
  黄歇沉声道:“大王息怒,赵王此举,恐怕另有深意。”
  “什么深意?分明是见秦国势大,摇尾乞怜!”楚王完怒不可遏。
  黄歇示意侍从退下,低声道:“据探子报,赵王此行名为赔罪,实则可能暗藏玄机。”
  楚王完眯起眼睛:“说下去。”
  “赵王或许是以退为进,明里向秦示弱,实则...”黄歇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原来如此。”楚王完突然大笑,“那赵偃还真是只老狐狸,嬴政一死,秦国大乱,我楚国何惧秦国?”
  魏国,大梁。
  魏王假在龙阳君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上殿阶,他面色苍白,显然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不轻。
  “诸位爱卿,赵王此举,我魏国当如何应对?”
  信陵君旧部司马尚上前一步:“大王,赵秦若结盟,首当其冲便是我魏国,当年信陵君合纵抗秦之策...”
  “住口!”丞相段干子厉声打断,“信陵君已死多年,旧事何必重提?如今秦国势大,连赵国都低头,我魏国难道要以卵击石?”
  龙阳君轻抚魏王后背,柔声道:“大王勿忧,依臣之见,不如静观其变,赵王素来狡诈,此行未必真心。”
  魏王假抓住龙阳君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爱卿所言极是,但...若赵秦真结盟攻我...”
  司马尚咬牙道:“臣请加强河防,调集精锐驻守邺城。”
  魏王假挥挥手,“就这么办。”
  燕国,蓟城。
  “什么?赵偃那老狐狸要去咸阳赔罪签订盟约?”燕王喜猛地从王座上站起。
  太子丹快步上前,面色凝重:“父王,此事千真万确,赵国车队已在路上,不日将抵咸阳。”
  燕王喜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颤.抖着手指向南方:“秦赵若联手,我燕国危矣!”
  他默了片刻,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对侍立一旁的太子丹道:“丹儿,此事你怎么看?”
  “父王,儿臣与嬴政...秦王,曾在邯郸有过数面之缘,那时我们同为质子。”太子丹的声音很轻。
  老臣将渠猛地抬头:“太子是说...”
  “让儿臣去咸阳。”太子丹突然跪地叩首,“借着恭贺秦赵修好的名义,一探虚实,秦王或许会念在昔日情分上...”
  燕王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与秦王真有这份情谊?”燕王喜迟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