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赵殷眼中精.光一闪,当即会意:“属下这就去办。”
  殿门在赵殷身后缓缓闭合,嬴政的目光落在案头的青铜烛台上,跳动的火苗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中,将瞳孔染成琥珀色。
  赵偃…
  嬴政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那个邯郸城里长大的纨绔,当真以为用这些金银就能撼动我大秦的朝堂?
  蠢得令人发笑。
  嬴政指尖摩挲着玉扳指,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昔年在赵国为质时见过的赵偃,整日斗鸡走马,连剑都握不稳的废物,如今竟也学人玩起纵横之术,可惜啊…
  一声轻嗤在空荡的大殿内格外清晰,那些被贿赂的朝臣,哪一个不是他为赵偃精心布下的棋子?
  嬴政起身走向那幅巨大的羊皮地图前,修长手指划过邯郸的位置。
  赵偃此刻怕是正沾沾自喜,以为计谋得逞,却不知那些使者入秦的第一天,咸阳令的人就已经盯死了他们的一举一动。
  烛火噼啪炸响,将他修长的影子投在地图上,宛如一头蛰伏的黑龙。
  这盘棋,从落子那一刻起,胜负就已注定。
  -
  赵国邯郸,龙台宫。
  晨钟未歇,大殿内已是一片肃杀。
  赵偃高坐王位,面色阴沉如铁,阶下,负责联络秦国的密使伏地颤.抖,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大、大王,那些秦臣收了我们的金子,可递回来的情报,全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秦军的动向、朝堂的决策,却一概含糊其辞!”
  “什么?!”赵偃猛地拍案而起,案几上的竹简哗啦一声散落在地,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寡人花了万金!就换来这些废话?!”他怒吼道,“那些秦臣,收了钱的狗东西,竟敢如此戏耍寡人?!”
  他忽然僵住,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劈进脑海。
  居然上当了。
  那些秦臣谄媚收钱时的嘴脸,那些模棱两可的情报,那些看似恭敬实则敷衍的回复…
  这一切,根本就是嬴政设下的局!他故意让秦臣吞下赵国的贿赂,却连半点真消息都不透露!
  “嬴政!”赵偃一脚踹翻案几,青铜酒器叮叮当当滚落阶下,酒液溅了一地,“你这阴险狡诈的虎狼之徒!竟敢如此愚弄寡人!”
  殿中群臣噤若寒蝉,无人敢出一言,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就在这死寂之中,丞相郭开忽然缓步出列,他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笑,宽大的袖袍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大王息怒。”他躬身行礼,声音刻意放缓,“臣倒有一计。”
  赵偃喘着粗气,赤红的双眼瞪向郭开:“说!”
  郭开阴恻恻一笑,压低声音道:“臣听闻,那秦国监国太后赵姬,可是咱们邯郸人呐。”
  赵偃一怔,怒火稍敛,眉头却皱得更紧。
  郭开继续道:“当年她是我邯郸城一介舞姬,后来跟了吕不韦,又成了秦庄襄王的夫人,如今贵为太后,可说到底,根还是在我们邯郸。”他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若是能将她“请”到赵国做客…”
  殿中骤然一静。
  赵偃的瞳孔微微扩大,怒火渐渐化作一抹狰狞的冷笑。
  是了,嬴政敢耍弄他,他就掐住那暴君的命脉!
  纵使吕不韦被罢相,可秦国尚有监国太后赵姬执掌大权,太后若不首肯,嬴政身为人子,难道敢违逆母命擅动刀兵伐其母国赵国?
  若行此不孝不义,必失天下人心。
  “好!”他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里带着狠毒的快意,“郭开,此事由你亲自去办!乔装成商贾,混入咸阳,务必把那赵姬给寡人“请”来!”
  他缓缓坐回王座,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天真,嬴政敢戏耍赵国,就要付出代价!
  -
  秦国咸阳,甘泉宫。
  六月的天,暑气渐重,娮娮正趴在案几上,美滋滋地小口喝着碗里的莲房雪羹。
  那羹汤泛着玉色的光,莲房浮沉其间,她时而抿上一口,眉眼便舒展开来,连带着鬓边垂下的碎发也随着这惬意轻轻晃悠。
  这几日侍女们都会准时送来这消暑佳品,她猜测这应该是从前的赵姬夏天最爱喝的。
  不过这莲房雪羹确实沁人心脾,冰爽怡人,听侍女们说,这还是用洞庭湖最上等的莲子和华山特产的茯苓研磨成粉,再与冰镇过的蜂蜜水调和成糊,最后盛放在清晨采摘的新鲜莲蓬中制成,不仅清凉解渴,还带着莲荷的清香。
  案几上还整齐摆放着数样珍贵的消暑珍馐,都是嬴政特意命人送来的,有冰髓晶脍、雪露晨饮、荔枝冻酪、梅浆酢饮、金盐蜜渍、兰芷冰酒。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冰髓晶脍,取终南山千年冰窟中最纯净的冰髓,配以黄河鲤鱼最鲜嫩的腹肉,将鱼脍铺在冰髓上切成薄片,入口即化,鲜美异常。
  旁边晶莹剔透的玉瓶中盛着雪露晨饮,这是侍女们在天色未明时就持玉瓶采集的荷叶晨露,再与夜间收集的花瓣积露一同煮沸后冰镇而成,清冽甘甜。
  白玉盏中的荔枝冻酪更是难得,快马加鞭从吴越之地运来的新鲜荔枝,剥壳去核后浸入冰镇过的羊奶中,口感和现代的冰淇淋有几分相似。
  梅浆酢饮盛在青铜爵中,是用蜀地特产的青梅和巴国岩盐发酵而成的酢调制,酸甜可口,冰爽宜人,像是古代版的酸梅汤。
  最珍贵的当属最后两样,秦王室中仅限秦王和太后享用。
  金盐蜜渍是用价比黄金的西域岩盐和上等蜂蜜腌制时令鲜果,冰镇后酸甜脆爽;兰芷冰酒则是用楚国进贡的珍稀香草和秦地特酿的糜子酒调制而成,因香草极易腐坏,需快马加鞭三日之内送达,其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娮娮却浑然不觉这些美食的珍贵,只是满足地小口品尝,时不时发出赞叹,还热情地要分给身旁的赵正勇一起享用。
  赵正勇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轻轻摆手说:“娮娮自己吃,叔叔年纪大了吃不了太凉的。”
  他目光扫过案几上那些精致的吃食,心中却不免感叹这些食物的奢靡,单是他知道的那道冰髓晶脍,就让他想起《韩非子》中对这些奢侈菜品“劳民伤财”的批评,而且这些菜大多都需八百里加急运送寒冰,沿途又不知要累死多少驿马。
  赵正勇的目光落在那道冰髓晶脍上,忽然觉得冰盏里颤动的琼浆像极了百姓的血汗,隐约还沾着徭役们的哭嚎。
  是了,这才是他了解的嬴政,那个在铲除缪毐和吕不韦势力时血.洗朝堂的暴君。
  上万人的性命,就在他一道诏令间灰飞烟灭,手段之酷烈,令六国胆寒,史官都不忍详述。
  可转念间,赵正勇又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份果决狠辣,让嬴政把军、政、司法、财权尽收囊中。
  但暴虐与雄才从来是一枚刀币的两面,嬴政若无这等雷霆手段,又如何能成就空前集权的君主?
  可这暴行里藏着可怕的清醒,正是这份精准的残酷,让那少年君王把秦国的权柄攥出了血。
  此刻这盏冰髓倒成了绝妙讽刺,历史上的他能眼都不眨地屠戮万人,却记得给个小女子送时令珍馐。
  看着嬴政特意送来给娮娮的珍馐,赵正勇眯起眼睛,那小子的心思,倒比想象中还要耐人寻味。
  赵正勇凝视着案几前笑得天真无邪的娮娮,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嘴角微微上扬,牵动眼尾泛起的几道细纹,那是一个历经沧桑的长辈特有的饱含疼爱的笑容,而女孩明亮的眼眸里盛着不谙世事的光,让他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太后。”几名寺人恭敬地走进殿内,每人手中都捧着几套新做好的衣裳,向娮娮行礼道:“新衣已裁成,特地给太后送来。”
  娮娮放下手中的玉盏,轻声说:“先放在那边的案几上。”
  寺人将衣物放下后便退了出去,赵正勇也跟着退出殿外,临走时还特意叫进来几名侍女,吩咐她们服侍娮娮试穿新衣,看看是否合身。
  娮娮刚换上新衣,就听见殿门外传来赵正勇和嬴政的说话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殿门就被推开,嬴政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
  侍女们连忙为娮娮整理好衣带,随后向嬴政行礼,嬴政微微点头,示意她们退下。
  待侍女们都离开后,殿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娮娮有些不安地望着嬴政。
  这些天她一直有意避开嬴政,每当想起马车里发生的那些事,她就羞得抬不起头来,好在最近嬴政忙于朝政,似乎无暇顾及她,可娮娮没想到今天他会突然出现。
  嬴政的目光同样落在娮娮身上,带着几分兴味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那袭楚锦华服剪裁得宜,衬得她肤若凝脂,腰如约素,锦缎暗纹流转,更添几分华彩。
  很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