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没过多久,远处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娮娮死死咬住下.唇,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喂!老头!”有人粗声粗气地喊道,“可曾见过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
  老伯慢吞吞地回道:“没瞧见。”
  脚步声在牛车旁停留了片刻,似乎有人掀开布角扫了一眼,娮娮屏住呼吸,整个人蜷成一团。
  “走吧,去前面看看!”
  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娮娮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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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帝丞宫,嬴政面容阴鸷的要命。
  “一帮废物!”
  嬴政突然狠狠踹在那名从雍城赶回的侍卫胸口,侍卫被踹得翻滚出数丈,却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即以额触地爬回嬴政脚边。
  “大、大王恕罪...”侍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属下已派人将雍城掘地三尺,驿馆、商铺、民宅无一遗漏,连地窖水井都搜遍了,太后...确实...”
  “确实什么?”嬴政缓缓俯身,五指如铁钳般掐住侍卫下颌,“你的意思是,寡人的母后,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侍卫的冷汗浸.透了里衣,喉结在嬴政掌中艰难滚动:“属下…属下…”
  嬴政突然松手,侍卫立刻重重磕头,额前顿时鲜血淋漓。
  年轻的秦王却已转身走向殿中那幅巨大的羊皮地图,玄色衣袂在青砖上映出森冷痕迹。
  雍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到人,那死细作又能逃去哪儿?
  “韩国...”他指尖划过地图上那道纤细的边界线,忽然低笑出声,“好一个金蝉脱壳。”
  殿内烛火猛地一颤,映出嬴政眼中翻涌的杀意。
  “传令。”他的声音低沉得令人心惊,“韩国屡次违背书同文车同轨之约,十日之内,寡人要看到新郑城头插上黑龙旗。”
  赵殷闻言眉头微蹙,上前拱手道:“大王。”话到嘴边却又显出几分迟疑。
  嬴政瞥了他一眼,挥手屏退左右,待殿内只剩二人,赵殷才继续道:“大王,那细作既已逃走,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她在您身边这些时日,并未传递任何情报,况且与韩国的盟约方才签订,此时出兵是否...”
  他确实不解,如今的韩国早已名存实亡,攻打与否差别不大,更何况,为了一个小小的细作,实在不值。
  在赵殷看来,那细作逃走反倒是件好事,省去了防备的麻烦,可大王为何执意要抓她回来?
  忽然,赵殷明白了。
  以大王狠辣的手段,定是要将那细作抓回,再好生折磨一番才肯罢休。
  嬴政眼中寒意未消:“那就派韩国降将内史腾为主将,他熟悉韩国地形。”
  赵殷一怔,说了这么多,大王竟仍执意要攻韩。
  也罢,以韩国如今的实力,不出半月必能攻下。
  “还有,”嬴政又道,“韩国宗室中有个叫韩非的公子,文章写得不错,留他一命,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略作停顿,他补充道:“不过,若他不肯归顺,杀了也无妨。”
  赵殷只得领命退出大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闭合,空旷的大殿里,唯余嬴政独自立于那张铺展的羊皮地图前。
  他面容如冰,眸中凝结着刺骨的寒意,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更添几分阴鸷。
  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地图上韩国的疆域,指尖所及之处,仿佛已化作焦土。
  韩国,不过是个开端,终有一日,这图上每一寸山河都将臣服于他的脚下。
  突然,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夜幕,将他的身影投映在殿墙上,扭曲拉长的黑影宛若择人而噬的凶兽。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炸响,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仿佛上天也在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发出悲鸣。
  然而嬴政并不知道,娮娮逃离的方向并非韩国,而是东方的齐国。
  载着娮娮的牛车主人是位齐国药商,也是位悬壶济世的大夫,此次来秦国采购药材,机缘巧合下在雍城救下了受伤的娮娮,见她脚踝扭伤,老大夫还特意为她敷上了药。
  娮娮感激不尽,又取出些银两给了老伯。
  当牛车终于驶出雍城地界,娮娮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姑娘?”赶车的老大夫回头问道,“已经出雍城了,不知姑娘家在何处?可需要老夫送你一程?”
  家在何处?这四个字让娮娮心头一酸。
  她的家,根本不在这里...
  “姑娘?”见她不语,老伯又唤了一声,却见她眼眶微红,顿时了然,想必是触动了她的伤心事。
  看着眼前容貌出众的姑娘,老伯暗自猜测,许是哪家权贵强娶,她才不得不逃,方才那些气势汹汹的追兵,更印证了他的猜想。
  “伯伯要去哪里?”娮娮强忍哽咽,轻声反问。
  “我?我要回齐国临淄的呀,家在临淄。”老伯和蔼答道。
  “齐国?”娮娮喃喃自语,她记得齐国是六国中最后一个被灭的,而且是不战而降,百姓未受战火波及。
  或许,那里能成为她暂时的避风港?
  “伯伯,我也想去齐国。”说着她又取出银两,“能否捎我一程?我脚上有伤,实在不便...”娮娮语气中带着恳求。
  老伯本就不是个贪财的人,做的都是治病救人的善事,不仅婉拒了娮娮的银两,还答应带她同去齐国,娮娮则再三道谢,接着便安静地坐在车上。
  为掩人耳目,娮娮还将头发束起来,换上了老大夫儿子的灰色粗布衣裳,他儿子已经提前两日返齐。
  取下头上几支发簪时,娮娮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支贝壳簪子上,心中却五味杂陈。
  不知看了多久,娮娮终于将簪子小心收进包袱。
  牛车继续缓缓东行,载着娮娮驶向齐国方向。
  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娮娮似乎一点一点看到了希望。
  第46章
  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娮娮和老伯终于抵达了齐国临淄。
  这一路上多亏老伯的细心照顾,娮娮的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走路没什么大碍。
  老伯知道她无处可去,便邀请她先在自己家里住几天,娮娮原本想婉拒,打算去住驿馆,但想起上次在驿馆的遭遇,再看看眼前和善的老伯,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刚进临淄城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就迎面走来。
  “阿父!”少年跑过来,却在看到牛车上的娮娮时愣住了,“阿父,这位是?”
  老伯拍拍少年的肩膀,回头看了眼娮娮,笑着说:“阿瑜啊,这是阿父在雍城救下的一位姑娘,姓苏名娮娮,她在齐国没有亲人,无处可去,阿父想让她在家里暂住几天,你喊她阿姊就好。”老伯又看向娮娮,“娮娮,这是我儿子,叫文瑜。”
  娮娮朝少年微微一笑,从牛车上下来,声音温柔:“你好阿瑜,我叫苏娮娮,可能要打扰你们几天,不过你放心,等我找到住处就会立刻搬出去,不会给你们添太多麻烦。”她尽量把话说清楚,不想给别人增加负担。
  文瑜倒不觉得麻烦,家里只有他和阿父两个人,突然多出来一位阿姊,他反而觉得新鲜,更何况这位阿姊长得这么好看,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文伯笑着说:“娮娮啊,不用着急,反正家里就我们父子俩,你想住多久都行,只要不嫌弃我们就好。”
  娮娮笑着再次向文伯道谢。
  “阿瑜先带阿姊回家,我还得把这些药材送到药肆去。”文伯嘱咐道。
  “好。”文瑜应下,娮娮便和文伯道别,随后跟着文瑜往他家走去。
  临淄城分为宫城和郭城,宫城在西南边,住的是王室和官府的人;郭城在东北边,住的都是普通百姓和商人。
  去郭城的路上,文瑜时不时好奇地偷看娮娮。
  娮娮看出他有话要问,便主动开口:“阿瑜,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的?”
  文瑜点点头,终于忍不住问道:“阿姊,你怎么会无家可归啊?”他本来还想问她家人在哪里,但又怕触及她的伤心事,就没再往下问。
  娮娮猜到他会这么问,便如实回答:“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很想回去,但现在还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只能暂时留在这里。”
  文瑜听得似懂非懂,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到家后,文瑜为娮娮收拾出一间房,又取来干净的被褥仔细铺好,娮娮则在一旁擦拭案几和窗棂。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为她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的头发束起,几缕碎发垂在耳际和额前,衬得面容愈发清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微微闪着光。
  许是擦拭得久有些累了,她轻轻喘.息着,红润的唇.瓣微启,抬手拭去额角的汗珠时不经意间朝这边瞥过来,正好对上文瑜怔怔的目光。
  “阿瑜?怎么了吗?”娮娮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以为是脸上沾了灰尘。
  “没、没什么。”文瑜慌忙移开视线,“阿姊赶路辛苦,先坐下歇会儿吧,这些活我来做就好。”他说着便接过娮娮手中的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