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直到车队驶离咸阳宫彻底看不见那巍峨的宫墙时,娮娮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这份突如其来的自由虽有些不真实,却真切地握在手中。
  她,苏娮娮,终于逃离了那座深宫,远离了那个让她时刻提心吊胆的人。
  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娮娮取出侍女提前备好的糕点,小口品尝起来。
  待车队行经咸阳街市时,外头骤然热闹起来,娮娮忍不住掀起车帘一角,好奇地向外张望。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青灰色的陶瓦下悬挂着各色幌子,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娮娮正望着街景出神,忽听得一声尖锐的喝骂:“赵高!你这贱奴敢偷懒?!”
  娮娮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赵高?
  她喃喃重复,指尖微微发凉。
  是那个指鹿为马颠覆秦朝的赵高吗?
  街市嘈杂声忽然变得遥远,耳畔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
  也许只是听错了,也或者是重名的人,不过就算是真正的赵高又如何,那些都和自己没关系了。
  当马车抵达雍城的那一刻,便是实施逃亡计划的最佳时机。
  娮娮放下车帘,马车继续前行,碾过满地的阳光碎影。
  第42章
  或许是远离了那座深宫,重获自由的娮娮格外欢喜,前往雍城的路上,她不时掀开车帘欣赏沿途风光,侍女们也会为她采买些当地特产。
  车队就这样走走停停,终于在第四日抵达雍城。
  回到初来这里的那间屋子,娮娮不禁恍惚。
  这些天经历的事纷繁复杂,此刻心境才渐渐平静下来。
  正值晌午,娮娮决定等到夜幕降临再行动。
  屋内只有娮娮和三位贴身侍女,她的目光落在青玉身上,这张熟悉的面容下,却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青玉。
  正感慨间,娮娮忽然想起一事,当初她命青玉把赵姬和嫪毐的孩子托付给雍城农户抚养,如今两个月过去,不知道那个婴儿现在怎么样了。她想去最后看他一眼,权当替赵姬了却这桩心事。
  想到这里,娮娮便让青玉单独带路前往那个农户家。
  可到了地方,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青玉向邻居打听才知,这户人家遭了盗贼洗劫,全家老小无一幸免。
  而这,自然是嬴政的手笔。
  听到这个消息时,娮娮惊骇得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会这样?”娮娮颤声问道,那妇人叹息道:“姑娘有所不知,他们家不知从哪儿得了个婴儿,还发了笔横财,这才招来祸事啊。”
  娮娮这才明白,这场惨祸的源头竟是自己,当初她让青玉送孩子来时还给了赏钱,却没想到会因此害得他们全家遭难。
  心头仿佛压了块巨石,愧疚如万箭穿心,让她说不出话。
  回程路上,娮娮神思恍惚,步履蹒跚,那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她送走,甚至都没见过亲生父母,如今却因她而死。
  对了,嫪毐在何处?自从被嬴政施以宫刑后她就再没有见过他。
  “青玉,嫪毐这些日子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多天都不来见我?”娮娮问青玉,谁知青玉却扑腾一声跪下,浑身发颤,“回、回太后,嫪毐大人...已经死了。”
  闻言,娮娮浑身一颤,脚下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死了?”她的声音微微发.抖,“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
  青玉伏地叩首:“回太后,一月前嫪毐大人在醉安居酒后失仪,对大王出言不逊,咸阳令当场就…”
  娮娮只觉得喉头发紧,这完全出乎她的预料,按史料记载,嫪毐本该是在谋反时被嬴政处死的,可如今竟这样死了?难道历史的轨迹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吗?
  回到寝殿,娮娮的心绪始终难以平静。
  指尖摩挲着包袱的系带,娮娮意识到,不能再等了。
  当一弯新月攀上檐角时,娮娮悄然踏出殿门。
  月光下,大郑宫的宫墙投下森然黑影,她不确定暗处是否藏着影卫,于是决定故技重施。
  “来人!有刺客!”她突然高声惊呼。
  刹那间,侍女侍卫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团团护住。
  娮娮暗自清点人数,与四日前从咸阳出发时一般无二。
  看来,嬴政确实没有在此安插暗卫。
  这就好办多了。
  娮娮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刺客许是逃跑了,本宫担心他会去而复返,你们今夜都在本宫院中守着,本宫连日赶路实在困乏,想好好睡上一觉,明日没有本宫的传唤,谁都不准进殿打扰本宫。”
  “是,太后。”众人领命。
  于是,娮娮转身进了殿,待殿门合上,她立即屏息敛声走到床边背上早已备好的包袱,接着快步走到后窗边。
  后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她踮起脚尖,裙裾擦过窗沿时发出细微的沙响,落地时一颗石子硌在脚底,疼得她倒抽冷气,却硬生生将惊呼咽了回去。
  身后大郑宫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模糊,娮娮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本要困住她的牢笼,随即转身没入了更深的黑暗。
  宫墙内,无人察觉这座宫殿里消失了一个不该消失的人。
  四日之间,咸阳城亦风云骤变。
  公子成蟜奉王命为主将,率军出征韩国,副将樊於期却是吕不韦安插的亲信,此人暗怀鬼胎,此行唯一的目的,便是煽动成蟜谋反。
  出征前夕,韩太妃早已暗中修书韩国,令其拱手献上宜阳、成皋两座城池,如此,成蟜不必血战便可坐收军功全身而退。
  此刻,秦军大营驻扎在宜阳城外,战事顺利得出乎意料,成蟜连日来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
  夜色中,少年将军独自立于营帐外,望着咸阳方向出神。
  他想,待此战结束,凭这唾手可得的军功,应当能带着母亲前往封地,远离朝堂纷争。
  只是,一想到要离开咸阳,他心中又泛起不舍。
  王兄的殷殷嘱托,祖母的慈爱面容,都令他难以割舍。
  阴影中,樊於期冷眼旁观。
  这些日子他不断在成蟜耳边挑拨离间,暗示嬴政对他心怀猜忌,可这少年心性质朴,非但不为所动,反而屡次厉声呵斥,甚至扬言要撤他副将之职。
  眼见计策难成,樊於期只得连夜写了密信命心腹快马加鞭送往咸阳吕府。
  吕不韦展信细读,眉头皱起。
  成蟜的赤诚之心,满朝文武有目共睹,要他主动谋反确非易事,但吕不韦唇角微扬,既然山不就他,他便去就山。
  若成蟜不肯反,那便为他制造一个不得不反的理由。
  吕不韦脑海中闪过一个人,韩太妃。
  半个时辰后,吕不韦负手立于廊下,目光晦暗不明。
  “相国,韩太妃的伤口已按您的吩咐处理了。”侍医跪伏于地,声音发颤。
  吕不韦淡淡“嗯”了一声,指尖摩挲着侍医呈上来的一枚精致的香囊,那是韩太妃贴身之物,绣着兰草纹样,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和浓重的血腥气。
  他阴狠的唇角勾起,眼底却一片冰冷。
  -
  深夜,宜阳城外,秦军大营。
  成蟜正伏案研读军报,忽听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樊於期掀帘而入,面色凝重,手中紧攥着一物。
  “将军!”他声音嘶哑,似含悲愤,“咸阳出事了!”
  成蟜心头一跳,抬眼便见樊於期掌心摊开那枚熟悉的物件,是他从蜀地回来带给母亲的香囊。
  “将军!太妃…殁了…”樊於期压低声音,眼底却闪过一丝诡谲,“宫中传言,是大王忌惮韩系外戚,命人、命人在太妃伤药中动了手脚。”
  “胡说!”成蟜霍然起身,案几被撞得哐当乱响,“王兄岂会——”
  “将军还看不清吗?”樊於期逼近一步,将香囊重重按在成蟜掌心,“您以为此番出征真的是因为太妃给韩国写了密信才会如此顺利吗?韩国献城,不过是大王设的局!只待您回朝,下一个暴毙的便是您啊!”
  香囊上残留的药味混着血腥气窜入鼻腔,成蟜踉跄后退,耳边嗡嗡作响。
  他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枚香囊,丝线在掌心勒出深痕,视线下移落在腰上的平安符上,他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身影。
  “成蟜,这是阿母给你求的平安符。”记忆中母亲将求来的平安府系在他腰间…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可千万…”她话未说完,突然因伤口的牵扯而立刻止声…
  画面陡然碎裂。
  樊於期的声音如同毒蛇钻进耳膜:“将军,您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
  成蟜踉跄着按住案几,案上舆图被指甲刮出裂痕,宜阳、成皋的标记在他眼前扭曲成血盆大口。
  母亲临终时该有多疼?
  “成蟜乖,喝了药就不疼了。”他还记得他生病时母亲温凉的手抚过他滚烫的额头…
  “我儿将来定比你王兄——”话音戛然而止,母亲惊慌地掩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