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邢姑姑不愧是廖夫人身边伺候二十几年的老人,她飞快权衡利弊,轻声哄劝:“娘娘,今日陛下显然忙碌,既然如此,咱们便先回吧,不能再打搅陛下。”
  很聪明,也很懂得审时度势。
  姜云冉淡淡瞥了她一眼,可不给她们离开的机会。
  “妾许久未见两位姐姐,心中想念得紧,今日凑巧,不如一起在春风亭吃茶闲谈,岂不快哉?”
  阮宝林面色再度沉了下来。
  这时,另一边的苏宝林却问:“姜采女,你为何在此处?难道是陛下让你进来的?”
  这话一出口,邢姑姑暗道不好。
  果然,阮宝林凌厉的声音响起:“就凭她?”
  “一个绣娘出身的破落户,她凭什么能得陛下青眼?”
  阮宝林目光回转,冷冷看向姜云冉:“你说,你是如何进来的?若你胆敢私闯乾元宫,我要禀明陛下,罚你下狱自省。”
  可真厉害啊。
  就连姚贵妃都不能随意让宫妃下狱,这阮宝林真是目无王法,随口就要给人定罪。
  有时候,姜云冉都觉得阮家很奇怪。
  既然这样想要攀附权贵,送女儿入宫,又为何把阮宝林养成这般骄纵乖张的性子?
  姜云冉垂眸看着坐着不动的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乾元宫内外皆有仪鸾卫和金吾卫,娘娘说,我是如何进来的?”
  她上前半步,低垂眉眼看向她。
  越是靠近,她那张熟悉的眉眼就越刺痛阮宝林。
  若非她忽然重病,怎么会给那贱人入宫机会?
  她虽然死了,可她永远活在了陛下心里。
  每逢想到这里,阮宝林都如鲠在喉。
  她甚至无处发泄。
  因为对方已经死了,香消玉殒,再无留痕。
  她的气愤和怨怼无处发泄,只能积累起来,压迫她沉甸甸的心。
  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她不埋怨自己忽然生病,不怪罪为了家族逼迫无辜女孩儿入宫的父母,怪罪的是那个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受害者。
  这就是阮含珍。
  这就是阮氏子弟。
  都是一群高高在上的自私恶鬼。
  姜云冉心中冰冷,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她继续靠近,几乎要同阮含珍面对面。
  “娘娘太看得起妾了,妾如今能出现在乾元宫,自然是陛下传召啊。”
  她脸上笑容刺痛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陛下国事繁忙,特地叮嘱我,让我好生招待两位姐姐。”
  “你们可满意?”
  ————
  这几句话一说,阮含珍的眼中尽是怒火。
  什么贤良淑德,什么温良恭俭,都是伪装出来唬人的把戏,此刻的阮含珍怒火中烧,理智都要随之而去。
  此刻若在长春宫,一个巴掌就要落在姜云冉脸上。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肩膀。
  阮含珍怒气一滞,她脸上的表情慢慢平静下来,转而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和善笑容。
  “让你一个采女来招待两位宝林?”
  “可笑至极。”
  的确是,姜云冉心里想,阮宝林骂得好。
  景华琰可不就是可笑至极。
  她自然知晓景华琰为何有此吩咐,既然今日凑巧,阮宝林和苏宝林送上门来,当然要试探一番。
  端看姜云冉要如何针对阮宝林,两人之间又是否有其他仇怨。
  这还是姜云冉把景华琰往正经里揣度,若是不正经的,就是他觉得无趣,想要看她乐子。
  既然陛下要看乐子,姜云冉自然要努力表演。
  可不能让陛下失望呢。
  听到阮宝林这般说,姜云冉面上立即露出哀愁来。
  “妾也是这样讲的,但陛下非是不听呢,”姜云冉眨巴了一下眼睛,无奈地道,“请不请两位娘娘进来,这个主意都要让妾来拿,妾还能怎么办呢?”
  “放肆!”
  阮宝林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桌上。
  另一边,苏宝林低垂着头,没有任何表态。
  姜云冉百忙之中扫了她一眼,视线就重新落回阮宝林身上。
  她觉得阮含珍手段还是太柔软了,不够刺激,也不够嚣张,最好嚣张到把阮氏送进诏狱。
  她得加柴添火,好让阮宝林娘娘能提前烧起来。
  姜云冉哎呀了一声,她扭着腰来到阮宝林身边,轻声细语:“娘娘,妾来了这么久,总不好一直站着。”
  她说着,勾唇浅笑。
  那精致漂亮的眉眼晃得人头疼。
  阮含珍心里的气怎么都撒不出来,又不能在乾元宫掌掴这贱人,手指死死扣在手心里,满手都是疼的。
  “若我不让你坐呢?”
  姜云冉就遥遥一指,对着不远处的小柳公公道:“你瞧,陛下担心妾侍奉不好两位娘娘,特地派小柳公公来监督妾呢。”
  “这里的一言一行,小柳公公说不定都要上禀。”
  阮含珍深深吸了口气。
  除了中秋节那一日,她还从来都未这么憋屈过。
  苏宝林似乎是怕阮宝林忽然爆起,闹出难看事来,就忙道:“姜采女,你来我这边坐吧,自你入宫,咱们姐妹还没好好说过话呢。”
  脾气可真好啊。
  跟以前一模一样。
  姜云冉对她羞涩一笑,说:“还是苏宝林娘娘温柔,娘娘真好。”
  苏宝林面上一僵,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阮宝林,无奈道:“坐下一起吃茶吧。”
  但凡聪明人,此刻都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皇帝陛下忙于政事,正好姜云冉在乾元宫,就私自替陛下做主,请了她们两人进来耀武扬威。
  想到之前阮宝林跟姜采女之间的龃龉,苏宝林就觉得有些牙疼,这个场面里根本没她什么事,她简直是无妄之灾。
  苏宝林心中叹气,嘴上却客客气气。
  “阮妹妹,吃杯茶咱们就走吧,莫要打扰了陛下的政事。”
  阮宝林冷冷睨了一眼姜云冉。
  完全不搭理她,只看向苏宝林,倒是难得客气起来。
  “苏姐姐,今日是我莽撞了,”阮宝林倒也能屈能伸,“若我不执着来乾元宫,咱们也不用耽误这些许时候。”
  还不算太蠢。
  知晓此刻同姜云冉起冲突没有任何好处。
  苏宝林见她理智回笼,也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到边上的姜云冉幽幽开口:“闲来无事,我们来讲故事吧?”
  苏宝林:“……”
  阮宝林:“我不想听。”
  苏宝林只能打圆场:“那就说一两个小故事,我们就得回宫了。”
  她顿了顿,还好心提醒姜云冉:“姜采女,也不好多在乾元宫盘桓,时辰待足了就要回宫的。”
  倒是还算心善。
  但姜云冉没有接这个茬,她只是看向阮宝林,声音压低,显得森冷无比。
  “娘娘们出身富贵,入宫就是贵人,没同宫人们相处过,妾不过民女,之前是在织造局伺候针线差事的。”
  阮宝林垂眸吃茶,仿佛根本就没听她说话一样。
  姜云冉毫不在乎。
  她眼巴巴看着脾气软和的苏宝林,继续说道:“我刚入宫的时候,织造局的姐姐们就叮嘱我,夜里有三不做。”
  “不出、不找、不哭。”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恰好一片乌云遮来,挡住了金灿灿的暖阳。
  一瞬,天地昏暗。
  微风也变得冷寂起来。
  刮在人身上凉飕飕的,激起一片汗毛。
  “这长信宫啊,枉死的人*太多,若是觉得太过冤屈,等到日落之后,无光之时,便会出来行走。”
  “冤死鬼会徘徊在自己死去的地方,不肯离去,也不能离去。”
  苏宝林面色刷白,她身后的桐舟也哆嗦了一下。
  “姜妹妹,这等都是吓唬人的把戏,要不咱们换个故事吧。”
  “不是哦。”
  姜云冉抬起头,笑容灿烂。
  “不是哦。”
  她说着,犹如木偶一般,继续说道:“若是此刻有人路过,枉死鬼就会跟上去,趴在他们肩膀上,汲取他们的阳气。”
  姜云冉忽然拍了一下苏宝林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凉气:“就像这样。”
  苏宝林颤抖了一下。
  “等到阳气吸够了,他们就能离开枉死之地,然后……”
  姜云冉声音陡然冷冽起来:“然后,他们便会顺着深入灵魂的仇怨,寻找杀死自己的仇人。”
  “到了那个时候,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大家都得偿所愿。”
  只听咔哒一声,阮宝林手中的茶盏没有端稳,在茶盘上磕出声响。
  姜云冉忽然转过身,直勾勾看向阮宝林:“阮姐姐,你不用怕。”
  “没做过亏心事的人,不怕鬼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