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孩子看起来安静懵懂,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清楚特殊的孩童能感知到什么。任何一句对大人而言无关痛痒的问话,或是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有可能影响到韦安生。
  他已经失去父亲,这足够残忍了。
  义工的神色始终是凝重的。好在警官们默契地保持距离,跟在身后,直到看着韦安生被带进x餐厅,坐在他熟悉的位置上。
  她终于长舒一口气,将二人引进接待室。
  “我们这边谈吧。”
  接待室的窗台上,摆着一个特别的花盆,似乎是圣心庄园孩子的手工作品。
  花盆里,一朵小花正迎着阳光绽放。
  “韦先生第一次带安生来时,孩子经历过几次大手术,总算脱离了危险期。”
  祝晴翻开笔录本,开始记录。
  “那时还没人发现他的特别之处,只注意到他的一只眼睛是雾蒙蒙的。韦先生只强调两件事,照顾好孩子,以及……”
  “必须保密,绝不能让任何除他以外的人来探望安生,也不能让他离开圣心庄园。”
  她停顿了一下:“当时案子过去两年了,舆论早已平息,大家逐渐忘记当时的愤怒,也不会再纠缠于想要知道真相、探听别人的家事。但我们私下猜测过,他将安生留在这里,是不是在躲着那个虐童的前妻……”
  “直到去年,他带着一位女士来见安生。韦先生说,这是安生的妈妈。”
  “我们刚开始也很奇怪。安生妈妈真的是新闻中那个蛇蝎母亲吗?这么疼爱孩子的父亲,怎么会再让他落入这样的母亲手中?”
  可是那天,他们安排黄女士与安生见面。
  十岁的安生,对妈妈毫无印象,但是当黄女士颤抖着向他伸出手,他也伸出自己的小手。
  “我们都没想到,安生会回应她。”
  “这个孩子,虽然不怕生,但对外界对一切几乎都没有反应。但是那天,他见到他妈妈,居然一点都不抗拒。”
  “而黄女士的眼泪……说实话,让人动容。”
  “即便韦先生没有特别交代过,但我们还是密切留意母子俩的相处。说实话,黄女士和每一位疼爱孩子的母亲一样,我们无法将她和新闻上那个狠毒的母亲画等号。”义工望着窗外,静静地回想着,“那是韦先生第一次带外人来看孩子。或许这样说不太准确,黄女士并不是外人。”
  莫振邦问:“他们相处得怎么样?我是指韦安生的父母。”
  “这个怎么说呢。”义工斟酌着用词,“很平常,比较少交流,但还是有一定的默契。他们的注意力完全在孩子身上,即便安生没有反应,他们也耐心地陪他拼图,给他念故事。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最普通却真实的父母,一心为孩子着想。”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并肩站在安生面前。
  后来,黄秋莲总是独自前来。每月两次的探望日,她提前半个小时到,等着大门敞开的那一刻。
  “你们别看安生这样,其实他什么都懂。”义工轻声道,“他经常看日历,就像这几天,他总盯着窗外从早守到晚,是知道爸爸该来了。等到黄女士会来的那几天,他也会早早地开始等待。”
  她承认,圣心庄园上下确实在帮韦先生保守秘密,但并不是为了什么好处。
  只是因为,他太在乎这个孩子,没有人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韦先生不希望我们对外宣扬。”她继续道,“这一家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不是我们该过问的。也是通过他们,我们才知道,有时候用耳朵去听真相,不如用心去感受。”
  “如果你们想问作案动机、阴谋,或是伤害,其实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义工诚恳地说,“在这里,我们只想好好照顾安生,看着他一天天进步,仅此而已。”
  “直到现在,安生还不知道他爸爸出了什么事。每次看着他期盼的眼神,我们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祝晴一直记录着,纸张上的却不是冷冰冰的证词,每一个字,都透着院方真挚的关怀。
  最后,义工问:“两位警官,安生的妈妈……还会来的,对吗?”
  那个孩子一直在等。
  他永远失去了父亲,但至少,还能期盼母亲的到来。
  祝晴握着笔的手微微发紧,不知道怎么回答。
  莫振邦看着接待室的台历,问道:“按计划,她下次探视是什么时候?”
  “下周二。”
  走出大门时,莫振邦忽然笑了笑:“时间还早。”
  祝晴转头:“什么?”
  莫sir的语气温和坚定:“希望下周二之前能结案,别耽误他们母子团聚。”
  在油麻地警署的这些日子,祝晴一直在向前辈们学习,记事本上记满了办案要点。除了前些天莫sir强调的“办案讲究证据”,还有一条早就已经不自觉刻在心间的准则。
  办案,要有温度。
  ……
  警署里,黄秋莲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曾在那间牢房里,数着天黑,又等着天亮,分不清时间流逝。她不再相信警察,甚至无法相信任何人。
  但现在,两位警官的沉默很特别,没有一丝漠然、审视,只是安静地等待。
  “如果我说……”她做了个深呼吸,“我没有推孩子下楼,你们会信吗?”
  黄秋莲的回忆,要比虐童案泛黄的案卷更加完整。
  她记得结婚时,她三十岁,他三十八岁,不是凑合,是真心实意地相爱过。
  可孩子出生后,一切都变了。她总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从日出坐到日落,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唯一可以交谈的是老佣人。老佣人总叮嘱“太太要多休息”,可她睡不着,整宿整宿地睁着眼睛到天亮。
  韦华昇越来越忙,而她也越来越焦躁,情绪跌入谷底,时常无缘无故地流泪,又大发脾气。
  直到那一天。
  那天佣人放假,韦华昇知道的。所以他打电话回来,说会提早回家照顾孩子。黄秋莲还记得自己当时松了口气,想着终于可以好好洗个脸,睡一会儿。
  然而他刚到家,就听见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
  “你们知道老式唐楼的室内楼梯吗?又窄又陡,我每次抱小孩下楼,都提心吊胆,从不敢大意。”
  “当时,我在卫生间洗脸,听见哭声跑出来。”
  “孩子摔得满身是伤,一脸的血,哭到快要窒息。”
  她闭上眼睛,身体不自觉发颤。
  孩子小小的身体蜷在楼梯转角,鲜血在木地板上晕开。韦华昇站在门口,公文包还挂在手臂上,脸上的表情变得惊恐。
  “邻居也赶来了。”
  十年过去,案发当天的许多细节都变得模糊。但她却清楚地记得,韦华昇当时的眼神,他震惊地冲进来,除了震惊没有别的。
  在那样的情况下,一切以孩子为重。邻居尖叫着报了警,有人跑来帮忙,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混乱中,她站在原地,看着韦华昇抱着孩子冲出门去。
  他们到了医院,孩子被送进抢救室。
  身体好像不知疲惫,脑里绷着的弦一直没有松开,直到韦华昇突然看着她,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警察来了,她才知道,他们说是她干的。
  “检查报告上说,按照孩子着地的位置和姿势,阳阳是被抛下去的。不是跌落,不是滑倒,是被人……亲手抛下去的。”
  她仿佛又看见那天的场景。
  阳阳那么小,他不会走路,顶多爬行,根本不可能翻越婴儿床的围栏。那天在午睡前,是她亲生给儿子洗的澡,换上那件连体衣。警方说,衣服上找不到任何摩擦痕迹,膝盖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那时候我在卫生间,忙了一天,感觉很累。孩子在睡觉,而且就算他哭了,我可以第一时间过去。等我出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我知道你们不信,当时的警察也不相信。家里只有我和儿子,华昇刚回来,连鞋都没有换。这么短的时间,如果真上下楼,家里会有他的鞋印才对,警方都查过了。”
  “唐楼住的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要是真有第三个人进出,不管是爬窗还是走门,街坊们不可能没察觉的。”她疲惫地说,“他们把整栋唐楼查了个底朝天,每家每户都问过话。”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所有证据都指向她。
  在漫长的审讯中,她始终没有认罪。他们说韦华昇为她请了最好的律师,带她去做心理评估、精神鉴定……
  “有时候我自己都在怀疑,是不是情绪崩溃时做了什么事,自己却忘了?”
  “可怎么会,怎么可能呢?他是我十月怀胎的骨肉,我这么疼他,真的糊涂到推他下楼吗?”
  “多疼啊,有一次我自己在最后几节楼下跌下来都疼得不行……不敢想象,阳阳受了多大的罪,他还这么小。”
  然后是判刑、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