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挂断电话时,屏幕显示国内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五分。
  祝晴望着通话记录看了许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程医生不睡觉的吗?
  ……
  这一晚格外漫长,尤其关键。
  按规定家属不能在icu过夜,祝晴只能回到病房,身体明明已经疲惫到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像是超负荷运转的机器——直至熬到第二天清晨。
  手术结束十五个小时候,祝晴接到了放放的电话。
  其实小不点一睁眼就想打给她,但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时差,当时是柏林的凌晨,他不想吵醒她,所以依依不舍地将听筒放下。
  “早上好,我在上学哦——这是校长室的电话。”
  “晴仔晴仔,大姐怎么样啦?她已经醒了吗?”
  “你有没有好好休息?”
  小孩的声音活力满满,就像窗外暖阳,融化这一夜的积雪。
  祝晴想起,他就像小火箭,每一次都会向她奔来——如果放放真的是小火箭就好了,“咻”一下,冲破云霄在柏林机场降落,陪她一起等待。
  探视时间终于到了,今天她可以在icu待久一些。
  祝晴坐在病床边,絮絮叨叨地,对母亲说很多的话。
  那些从未说出口的琐碎心事,独自长大的心酸,此时都化作轻声的呢喃。
  祝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说不完的话。
  “等你醒来,我们慢慢聊,好不好?”
  她握着盛佩蓉的手,声音越来越轻,眼皮沉沉地坠下。
  困意涌来时,她想起放放,小话痨总是一边讲故事,一边把自己哄睡着。现在,她也这样趴在母亲的床头,像个困极了的孩子。
  祝晴向来警觉,可这个梦却温柔得让她毫无防备。
  梦中她是维港边的小女孩,身后爸爸妈妈含笑的目光比阳光还要温暖。漆黑的天空被烟花点亮,光芒绽放时,她回头,他们就像是每一对普通但深爱孩子的父母一样,搭着她小小的肩膀,轻轻指向璀璨的夜空。
  那么幸福,那么真实。
  她伸手想要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光点,却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
  祝晴猛地惊醒,抬起头。
  母亲在沉睡中回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盛佩蓉给她的第一个回应。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祝晴终于等到那个瞬间。
  母亲缓缓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渐渐聚焦。
  最终映出她守候多时的面容。
  ……
  盛放小朋友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踩着下课铃悠扬的音乐声出学校,两只手拉着书包背带,一蹦一跳的。
  忽然,他停住脚步。
  校门外对街的梧桐树下,停着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
  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正倚在车边,见盛放出来,立刻露出笑容朝着他招招手,让他过去。
  放放可不是什么傻兮兮的三岁小孩,他上过安全教育课的。
  此时,他也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朝着对方招了一下,示意对方过来。
  “还认识我吗?”男人走近几步,“我们以前经常见面。”
  “裴伯伯。”放放奶声道。
  放放认识这个人,他是裴伯伯,从前来过家里吃饭。
  刚和外甥女相认时,他们在半山别墅听爹地的遗嘱,裴伯伯的名字出现在遗嘱里,律师特地提过。
  但是遗嘱里写了什么,盛放小朋友已经记不清了。
  裴君懿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真聪明。”
  他望着这个孩子,思绪飘回几个月前。
  盛文昌走得太突然了,谁都没想到这风光一世的珠宝大亨,会因为一场空难离世。盛老爷子在世时,能真正帮上忙的心腹屈指可数。二女儿盛佩珊本来就不是经商的料,二女婿陈潮声又野心昭著……可宣读遗嘱时,裴君懿还是吃了一惊——老爷子竟指定他代为管理集团,直到盛家小少爷成年。
  裴君懿看到遗嘱时,盛佩珊因为谋杀罪名被逮捕,而陈潮声也已经死了。
  遗嘱附件里那封亲笔信上,盛文昌用潦草的字迹写着,董事会里最信任的人就是他,大女儿盛佩蓉因丈夫猝逝精神不济,企业暂由他代管。
  但裴君懿始终认为这件事蹊跷。
  盛佩蓉早就已经搬离盛家,多年来杳无音讯。直到上周,他在酒会上听医疗系统的朋友谈起,嘉诺安疗养院最近因为一例特殊手术的备案闹出风波。
  听说那家安保森严的顶级私人疗养院,住着一位姓盛的病人。
  如果盛佩蓉真被藏得这么隐蔽,恐怕情况没这么简单。
  此时,裴君懿面前站着的,是盛氏所谓未来的继承人。
  如今不过三岁半。
  如果盛佩蓉根本没有可能回来接管公司,他又凭什么被盛文昌白白算计?
  盛家没有人来继承家业,能怨得了谁?
  裴君懿弯着腰:“告诉伯伯,最近有没有见过你大姐?”
  “当然啦。”
  “她最近的状况怎么样?你帮我带句话,需要她来公司处理一些文件。”
  盛放歪头:“你来看小孩都不带糖果和玩具的吗?”
  裴君懿的笑容僵在脸上:“下次……下次一定带。但是现在,这个不是重点。伯伯刚才问你——”
  盛放小朋友始终没有离开过幼稚园大门。
  说时迟那时快,他踢着“哒哒哒”的小碎步,跑到门卫室,小手拢着嘴巴:“有坏人要拐小孩!”
  而后,裴君懿被门卫纠缠住。
  他又好气又好笑,解释个半天,脸涨成了猪肝色,对方也不知道是听不明白,还是不相信,简直浪费时间。
  纪老师接到内线电话赶出来时,差点笑出声。
  看来加练的安全教育课程,小朋友学得很到位。
  “你先别走。”裴君懿被门卫拦着,朝着盛放的背影抬高声音,“或者给我联系方式?知不知道你大姐住在哪里?”
  放放转身,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这位先生,请出示你的身份证明和监护人授权书,否则我们立即报警处理。”
  裴君懿的脸色沉下来。
  这小孩什么都不懂,还以为在玩过家家游戏,他要问的是盛佩蓉的情况!
  放放小朋友已经上了车,小手比成枪的形状。
  “砰!”宝宝吹了吹自己的小手,收起“枪”。
  校车上的放放扬起下巴——
  想做什么坏事?我们家很多人哦!
  ……
  盛佩蓉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谈判桌上杀伐决断的眼神,也不是昏迷前寻女无望的黯淡眼神。她醒了,却与影视剧中演绎的苏醒场景截然不同。初醒的她神色混沌,视线游移不定,努力地分辨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这么清醒。
  祝晴还没开口,就被护士轻轻拉住手腕。
  戴护士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别急,会刺激到病人。”
  医生反复检查各项指标,核对数据,确认生理机能平稳后,才终于将她转出重症监护室。
  病房里堆满了祝晴的生活痕迹。
  陪护床上的咸蛋超人玩偶还盖着被子,围巾蜷缩在床角,换下的外套随意搭在椅背,还有半块没吃完的面包静静躺在床头柜上。
  盛佩蓉的目光掠过这些物件,最终停在戴护士的脸上,唇角微微扬起一个虚弱的弧度。
  “你认得我吗?”戴护士俯身轻声问道。
  戴护士是嘉诺安疗养院的资深护士了,从最开始,她就负责照顾盛女士的病房。也是这样一天又一天,看着盛佩蓉的身体每况愈下,直到几乎无法挽回的地步。然而现在,一切慢慢地好起来了,就连戴护士也眼含热泪。
  作为医护人员,他们最希望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盛佩蓉点头,干裂的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认得这位总是在清晨为自己擦脸的护士,也记得医院里熟悉的消毒水味。但是时间对她而言是断裂的,就像一觉醒来,周遭的一切让人恍惚。
  多年的昏迷不是原剧情中轻描淡写的一笔,此时的盛佩蓉依然是个病人,连点头的动作都迟缓得像是慢镜头。当她望向祝晴时,眼中同样带着温和而疏离的礼貌,仿佛在看另外一位尽职的护士。
  戴护士将祝晴拉到走廊,低声解释。植物人苏醒之初,会出现轻微的认知错乱,有些患者甚至以为自己只昏迷了短短几天。
  盛佩蓉的记忆需要时间慢慢归位,这是过渡期,每一天都至关紧要,千万不能操之过急。
  所以祝晴也只是安静地守候着。
  整理被角、配合医生完成各项检查、搀扶母亲起身,陪她走完短短几步路,又在母亲力竭时及时扶她坐下,递上一杯插着吸管的温水。
  她不敢多说什么,能这样默默陪伴,已经是莫大的奢侈。
  直到苏醒的第五天——
  盛佩蓉从短暂的午睡中醒来,仿佛拨开迷雾,走出这一场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