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祝晴越过她的肩膀往屋里看去,一个消瘦的中年女性正慌忙收起桌上的药瓶。
  而后,她在名单上完成记录。
  这样的情况,在警方的走访记录中不是第一次出现。总有人认为心理疾病难以启齿,不愿意寻求帮助,反正别人也不一定理解,于是选择闭口不谈。
  而一些终于下定决心求诊的人,也常常因家人一句“别想太多”或“你就是太闲了”,打消所有的勇气。
  这些偏见与误解,或许比他们正在追查的案子更难突破。
  下一户人家的门铃还能用,铁门上歪歪斜斜钉着手写的门牌。
  祝晴按下门铃,铃声在走廊回响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一个阿婆开门出来:“你们找谁?”
  祝晴核对名单:“请问丁盼香还住在这里吗?”
  “早搬走了。”邻居阿婆摇摇头,“那女人命苦啊……老公得病死了,自己拉扯个傻儿子。”
  梁奇凯追问详情,才知道阿婆口中的“傻儿子”,是真的智力障碍。
  出生时医疗事故造成的,治不好。
  “后来呢?”
  “谁知道呢。”阿婆摆摆手,“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祝晴拨通警署电话时,梁奇凯正低头研究走访路线。
  他把邻近的地址都标了出来,这样跑起来能节省不少时间。
  二十分钟后,警署回电。
  “查到了,是一年前的事。”
  “去年,丁盼香带着她儿子一起在出租房里烧炭自杀。毕竟——如果她走了,儿子一个人没办法生活下去,不得已才做这样的决定。”
  “没选自己家,可能是因为舍不得吧……那儿曾经留下他们一家三口美好的回忆。”
  ……
  另一边,曾咏珊和豪仔来到观塘。
  邓巧蓉,三十七岁,未婚。
  她在疗愈会资料上填写的,是一间茶档的地址,在这儿工作的洗碗工是包住宿的。
  茶档老板不太清楚情况,叫来了领班。
  领班将他们带到茶档后面的小巷,这里就是员工们的宿舍。
  “巧蓉?她经常帮别人顶班的,上完晚班,紧接着就上白班,就是为了多赚一点钱,给家里寄回去。”
  “家里的长女嘛,负担大,妹妹要管,弟弟也要照顾……排班表永远填满,自己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懂事有什么用?”她感叹道,“活着的时候任劳任怨,死了都没人在意,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那些弟弟妹妹啊,真是没良心。”
  领班说,她记得邓巧蓉刚死那会儿,吓了全茶档的人一跳。
  有和她相熟的洗碗工提起,她曾说过,自己是多余的。
  “其实巧蓉一直都很开朗的,那段时间却突然意志消沉,说这样的话。不过人嘛,总有想不开的时候,阿芬还以为她只是发发牢骚而已。谁知道,没过几天,她居然自杀了。”
  “就在这里上吊自杀的。发现的时候,连凳子都没踢翻。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尽量不给别人惹麻烦。”领班加快脚步,走在前面,用钥匙打开尽头的这间宿舍,“后来,家属来领尸体,一滴眼泪都没掉,还拉着我们老板要赔偿金。老板当然不想搭理他们,不过这一家人太难缠了,最后老板图清净,多给他们补了两个月工资,才把人打发走。”
  屋子很小,空荡荡的,并不显阴森诡异,两位警员只觉得悲凉。
  这间宿舍,再也没有人敢住。
  有关于邓巧蓉的一切遗物,家属根本就不要,老板就只能让人当作垃圾清空。
  “巧蓉看心理医生?不可能,她哪来的钱。”领班说,“每个月工资刚到手,就全给了家里。爸妈要钱买药,妹妹要上学,弟弟要结婚,全部工资都不够他们花的,自己连渣都不剩。”
  问到免费心理治疗时,她回忆片刻,摇摇头。
  “不清楚,要不你们去问问以前住她隔壁的阿芬。”她说着,补充道,“不过阿芬早就已经不在这里做了,我们这里没有留她的号码。你们是警察,应该能找得到她吧?”
  离开时,夕阳在地面洒下金黄色的碎光。
  曾咏珊和豪仔停下脚步,再次朝着宿舍那间小窗户望去。
  房间里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转眼间,邓巧蓉已经离世整整一年。
  ……
  走访终于有了眉目,现有的证据链显示,四名死者都曾接触过疗愈会,而祝晴提供的电话录音也直接证实了一个关键事实,心理医生许明远非法获取疗愈会会员名单,并刻意挑选那些孤立无援的女性下手。
  未完成的走访名单中,还剩下十九人。
  每个名字背后都可能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悲剧。
  一条条鲜活生命的陨落令人心痛,但既然罪恶已经发生,警方能做的,只有更加严谨地取证、还原真相,让罪犯得到最终的制裁。
  警方无法确定,这四名女性的自杀都与许明远有关,仍在继续追查。
  但目前,对心理诱导自杀无明确法例支撑,需要累积足够的间接证据,才能实行指控。
  梁奇凯从红色电话亭里出来,坐回副驾驶。
  回警署的路上,他温声道:“听说莫sir申请了特殊问话许可,带人去搜查心理诊所了。”
  他顿了顿:“近三年的诊疗报告全在,一份都没有销毁。”
  “游敏敏的诊疗报告不也在吗?”祝晴握着方向盘,“记录内容肯定是正常的,他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说到底,警方还是没有实质性证据。
  “舆论肯定是会有压力的。”梁奇凯欲言又止,“恐怕媒体很快就要开始报道……明天一早,翁sir又要来找我们麻烦。”
  警车缓缓停驻在警署门口。
  祝晴一眼就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程星朗站在台阶上,正低头整理手中的文件袋。
  “程医生!”她推开车门,声音比动作快了一步。
  “这些资料——”梁奇凯抱着疗愈会的会员资料从车窗里探出头。
  她已经将车钥匙抛了过去:“你先带上去吧。”
  祝晴的视线没有离开那道即将转身的背影,快步上前追上程星朗。
  她直截了当地发问:“许明远的事——你对他了解吗?”
  她记得上回程星朗提过,他和许明远是校友,曾打过交道。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不了解。”
  祝晴抿了抿唇,不死心地追问:“程医生是不是要去医师协会的十周年研讨会?”
  “我不参加。”
  祝晴眼底的光亮黯了几分。
  程星朗已经走出两步,又忽然驻足。
  “要不要去拜访港大的导师?”他问,“心理系杨教授,他应该对许明远很熟悉。”
  祝晴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小小弧度:“说定了。”
  ……
  祝晴上楼时,cid办公室里,翁兆麟恢复了几日前的烦躁。
  好不容易结的案子,现在又重启,光是莫振邦带队搜查许明远的心理诊所,就已经够吸引媒体的关注。
  舆论的声音层层堆叠,组里的年轻人无所谓,莫振邦也不在意。
  最终,一切只能由翁sir独自扛下。
  但即便上级暗示这案子该结了,翁兆麟还是顶住了压力。
  “你们加把劲,别让我难做。”
  “浅水湾的安排……”有人小声提醒。
  那可是半岛酒店的私厨团队,错过实在可惜。
  但周末近在眼前,很显然,他们不可能放假了。
  “周末取消了……”豪仔轻咳一声,“案子结了之后能不能补上?”
  翁兆麟:……
  这次请大家来吃饭,原本只是顺便。
  反正他太太的弟弟结婚摆酒席要试菜,一桌子佳肴,自家人也吃不完。
  可如果结案后再补上,就得自掏腰包。
  他们知道请半岛酒店的私厨团队有多贵吗?
  他擦了一下额角的汗:“少说这些没用的。”
  翁兆麟话音一落,说走就走,丝毫不给众人讨价还价的机会。
  看着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年轻警员,莫振邦失笑。
  “翁sir那边我来搞定。”他继续道,“你们先把案子破了,别的都可以商量。”
  大家调侃着,莫sir这是哄小孩吗?把半岛酒店私厨的大餐当成吊在他们眼前的胡萝卜,如果最后翁兆麟还不答应,他们岂不是很亏?
  莫振邦:“什么胡萝卜?这个叫激励。”
  办公室里爆发一阵哄笑。
  警署里,压力虽在,但氛围并不压抑。
  每一个新线索的浮现,每一次调查的推进,都会让警员们精神振奋。
  嫌疑人狡猾,没有留下直接证据,但是他们始终坚信,案子一定会破。
  触犯法律的人,终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
  祝晴回家时,盛放小朋友已经在门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