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他下意识眯起眼,用手挡住光线,翘着二郎腿,语气轻挑。
  “阿sir、madam……”吹水辉开门见山,“那个女人的事,跟我没关系。”
  “你们不会真以为我跟那个傻女是拍拖吧?”
  谢栋辉和游敏敏是在她工作的那间唱片行相识的。当时,他被老板雇去搬货,每次进唱片行,只要店里飘着苦情歌的旋律,他就知道,一定是那个永远低着头的女孩播的。
  谢栋辉便有意无意地接近她,在她理货时,用手“不经意”拂过她的手腕。这时,女孩就会红着耳朵,赶紧缩回手。
  “你们也不用说我油嘴滑舌,花言巧语哄着人家,其实一开始,都只是玩玩而已——我连一成功力都没拿出来,谁知道她一下子就上钩了?“
  “真是个老实人,只是被摸一摸手腕,居然都会脸红。”
  祝晴冷声道:“所以你就挑这样的老实人下手?”
  “madam,调戏两句也犯法?是她自己当真了。”
  “后来,她居然带了盒自己做的曲奇饼过来。她说——”谢栋辉歪坐在审讯椅上,突然捏着嗓子模仿女声,“辉哥,不知道好不好吃……如果不喜欢的话,你就丢掉吧。”
  他模仿得太像了,眼神唯唯诺诺,就连这番话的尾音,都与广播连线时游敏敏的声音如出一辙。
  “我全都吃了,不甜不咸的,难吃得要命,真是难为人。”
  “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这么难吃,也敢送人。
  黎叔:“然后你就开始‘借钱’?”
  “她自己愿意给的嘛。”谢栋辉歪着嘴笑,肩膀夸张地耸起,“她说知道我最近手头紧,让我先拿去用……为了多谢她,我在路边随便采一朵野花,结果她当成宝贝。”
  “喂,免费的花,她居然带回家!还说自己特意买了一个花瓶,插了起来。”
  “后来就更可笑了……没想到,她还真以为我们在拍拖,整天死缠烂打,跟在我后面,我说什么她都信。”
  谢栋辉说,他给她配了自己家的钥匙。
  从那以后,游敏敏经常上去给他整理屋子,洗衣服做饭。
  “免费的保姆,不要白不要。”
  而讽刺的是,他甚至没有记清游敏敏的名字,还以为叫什么“雯雯”、“丽丽”……直到电台灵异广播的事传得人尽皆知,谢栋辉才知道她死了,真正记住她的全名。
  当被问到案发当天的事时,他说:“那天我和阿强、阿金他们,在鸭寮街支了个折叠桌卖碟,两大箱的cd,街坊都见到啦,不信你们去查。”
  “你和死者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就是几天前,她来我家收衣服。应该是——”他掐着手指数了数,“上个礼拜的事。”
  谢栋辉的口供,与唱片行女店员所说是对得上的。
  那是案发前三天的事,游敏敏上班前去他家,帮他把前一天晒在唐楼天台的衣服收回来,将衣服叠好放进柜子里时,无意间发现边上抽屉里的借条。
  “她知道我跟人借钱,说什么利滚利……真是操多余的心,她又不是我什么人。”
  那天晚上,谢栋辉当场翻脸,把钥匙抢了回来,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警告她不要再纠缠。
  游敏敏哭着跑走,当天向唱片行请假,第二天再去上班,哭得眼睛又红又肿。
  谢栋辉口中的死者,极度缺爱、自卑。
  提起她,他事不关己,语气中只剩轻蔑。
  “说实话,这种女人最没意思。长得一般,性格又闷,带她出街我都觉得失礼。”
  “整个人阴阴沉沉的,要不是看她好骗,谁愿意理她?”
  “如果薪水很高,我倒是可以哄哄她……但她就只是唱片行一个店员而已,能赚多少钱?”
  谢栋辉双手撑在审讯桌上,抖着腿:“话又说回来了,你们的意思是,她不是被水鬼索命?”
  这不是吹水辉第一次进出警署,熟悉警方的流程。
  “我都不知道她家在哪里。”吹水辉说,“她爸妈随时回来,真要跟她回去,不小心碰到他们怎么办?我可没想过和她见家长。”
  吹水辉知道,这事情必须一口气解释清楚,否则接下来警方还得三番两次地带自己回来“协助调查”。
  “阿sir,这种痴情女最麻烦了。我躲着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去找她?”
  “甩了就甩了,如果不提,我早就把她忘了。就算真要纠缠,也是她纠缠我——”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心虚了?”祝晴突然倾身,“别怕,她今晚会亲自来问你。”
  话音落下,她抬了抬眼,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已经来了。”
  审讯室的灯光突然闪烁。
  实在是这位madam看起来太冷静,这样的语气反倒显得真实。
  吹水辉感觉手臂和后颈的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
  他撞翻椅子后退,整个人绷得笔直,嗓子干涩:“不要胡说,那个八婆变水鬼关我什么事!”
  “坐下!”黎叔猛地拍桌,厉声呵斥道。
  审讯椅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谢栋辉被按回座位。
  按规定,他还要被扣留多久?吹水辉刚要问,两位警官已经起身离开。
  “砰”一声,审讯室的门被关上,他独自一人,想起madam临走时说的话——
  “你猜,她今晚会先扯你的左脚,还是右脚?”
  这番话,仿佛回荡在审讯室,反复敲击他的耳膜。
  吹水辉回头往后看,冷汗浸湿全身,花衬衫贴在了后背上。
  ……
  午饭前,祝晴和几个同事再次来到案发现场。
  西环尾角街十七号已经被封锁,楼下的纸扎铺仍旧关着门,听说纸扎铺老板上个月在店里猝死,子女办完丧事后再没回来过,这间铺子一直没有人接手。
  原本就寂静的街,现在更是冷清,连脚步声都显得突兀。
  曾咏珊总是要感性一些,轻轻叹气:“这房子以后恐怕没人住了。”
  她继续道:“死者的父母昨天回来拿证件,连多待一分钟都不愿意。”
  案发当晚,死者父母在楼下台阶上痛哭到失声的画面仍历历在目。昨天,他们回来拿一些证件,离开得太快了,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在这间充满女儿气息的屋子里彻底崩溃。
  黎叔用钥匙打开房门。
  他们走进死者游敏敏的房间。
  梳妆台上,放着几本杂志、一盒用剩的发卡,和用到见底的润肤霜。
  拉开抽屉,除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杂物以外,还有一张中学毕业照。
  女孩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相框上已经落了灰尘。
  “这是日记吗?”曾咏珊忽地伸手,取出一本本子。
  翻开日记本的第一页,夹着一朵干枯的小花。
  这就是吹水辉在笔录里提及的,路边随手摘来送给死者的小花。
  曾咏珊垂着眼,看着日记本上的字迹。
  “阿嫂又嫌我冲凉太久。”
  “她说,我的屋够位置,以后可以借波波放玩具。她只是想‘借’屋吗?”
  “今日阿嫂买了两支唇膏,颜色不合适的那支,她居然送给我。但是我这么黑……难道就合适吗?她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垃圾桶。”
  据游敏敏的父母所说,她大哥刚结婚时,一大家子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后来实在拥挤,小家庭才搬了出去。
  这日记并不是每天都记录心情,日期断断续续的。
  前半部分,写下大多是生活中这样的琐事。她似乎从不会与家人起正面冲突,藏在日记本中的抱怨,显得细碎又不起眼。
  再往后,哥哥嫂子带着小侄子搬走了。
  日记本继续翻下去,字里行间里出现久违的雀跃。
  “唱片行的辉哥帮我搬货,最高架子上的货,他一抬手就取了下楼。我说谢谢,他只是笑一笑,身上有很淡的古龙水味道,不知道是什么品牌,很好闻。”
  “辉哥夸我的耳环很可爱。”
  “今天帮辉哥缝好衬衫的纽扣,针脚歪歪扭扭的,他摸我的头……”
  不知怎的,警员们的视线再次投向桌角的毕业照。
  这也许是游敏敏生前少有的照片,站在最后一排,微微扬起下巴,显然是踮起了脚尖,才露出整张脸。
  游敏敏努力地扬起嘴角,微笑僵硬。
  镜头根本没有对准她的脸。
  祝晴轻轻合上日记本:“这个——带回去吧?”
  ……
  下午两点,祝晴和曾咏珊一起来到死者哥嫂租住的旧楼单位。
  门外时,游太太正抱着孩子,她应该正准备出门,穿戴整齐,一身玫红色的衬衫,衬得她皮肤更白。
  他们的儿子今年两岁,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窝在妈咪怀里,小手伸长去够madam手腕的彩色珠子。
  祝晴收回手。
  这可是她小舅舅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