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倒是——”
  方雅韵皱起眉。
  雅韵琴行很大,休息区安排靠在玻璃大门边的位置。玻璃门敞着,一阵又一阵难闻的烟味飘来。她不耐烦地捏住鼻子,起身重重甩上休息区的门。
  “刚才听那位沙展说,怀疑凶手是劫财?”方雅韵冷笑,“到底是不是劫财,我不能确定。但你看,有人一根接一根,这么大的烟瘾,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
  站在琴行门口抽烟的,是欣欣姐姐。
  也就是现在的李子瑶。
  “你和你父亲的未婚妻有矛盾?”祝晴问。
  “madam,其实我怀疑,是李子瑶杀了爸爸。”方雅韵说。
  “李子瑶是真乖,养一只狗,都没有她这么听话。”
  “每天掐着嗓子,把声音拖长,那声音啊……不知道哄得我爸有多开心。”
  “他们不住在一起,但是她经常去我爸那边。我爸是个男人,又单身这么多年,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这个李子瑶,给他洗衣服做饭,那次我回家看,我爸柜子里的衬衫,都是她烫的,每一件都烫得平整,连一点褶皱都没有。还有袜子,按照颜色和材质分类好,整整齐齐的。”
  方雅韵说这番话,只是泄愤。
  她接受不了这个年轻的继母,但也说不出对方的杀人动机。
  祝晴记录时,笔尖停顿,抬头问:“你父亲经常穿衬衫吗?”
  方雅韵不明白女警这样提问的用意,愣了一下才回话:“那倒不是,他说自己上了年纪,衣着舒服就好。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选了一件白色的衬衫。”
  说到这里,她垂下眼帘:“出门的时候,小老头一定是精心地打扮自己,他不会想到,出门回到他最熟悉的琴行,白色衬衫会被他自己的血染红……这么多刀,该有多疼?”
  受害者方颂声死在六号琴房,身中多刀,但最致命的,是左胸位置影响到心脏的刀伤。
  方雅韵垂下眸,攥紧手。
  祝晴这才注意到曾咏珊说的——
  她的手修长漂亮,是弹钢琴的手。
  现在,这双漂亮的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像是耗尽力气,方雅韵不再说话。
  祝晴想起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在琴行门口见到的方颂声。当时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衫,看着并不比其他同龄人精神多少,而刚才她见到的死者,躺在钢琴旁,剪裁考究的白色长袖衬衫,衣领挺括,只是昂贵的布料被鲜血浸红……
  祝晴合上笔录本:“差不多了,方小姐,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警方会联系你。”
  她顿了顿,又说道:“如果你想起任何细节——”
  “知道。”方雅韵点头,“刚才那位阿sir给了我名片。”
  走出休息室后,祝晴找到黎叔,汇报自己的发现。
  黎叔眸光一凛:“让那个amy回来。”
  ……
  第一个发现死者的钢琴老师amy,大名蔡慧敏。
  被重新叫回来问话时,她仍旧和刚才一样,极其配合警方。
  “死者方颂声穿的是长袖衬衫,你是怎么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没有戴手表的?”黎叔问。
  祝晴也在边上。年轻警察观察敏锐,但老前辈经验老到,她站在黎叔边上学习,注意蔡慧敏的微表情。
  当时,这位amy老师说,她发现死者没有戴手表,抽屉里的学生学费也不翼而飞。因此警方第一时间怀疑是清晨方颂声开了琴行的门,有人经过时起了贪念,被发现,才杀人灭口。
  “按照方颂声今天穿的那件衬衫袖口的特殊设计,就算他戴着手表,也是藏在袖子里面的。除非,他扒开他的袖口,摘下那块价值不菲的名表。”
  蔡慧敏手中还攥着琴行的一大串钥匙。
  “我没——”她的脸色微变,刚开口,又被黎叔打断。
  “财务平时收到学生学费,就算没时间存到银行,应该也会给抽屉上锁吧。这次,九千块钱现金被人拿走,抽屉却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应该不是财务太马虎,忘记上锁。抽屉是你用钥匙打开的吧?”
  “我怎么可能——”
  黎叔厉声道:“所以,人也是你杀的。”
  “哐”一声,蔡慧敏手中的一整串钥匙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她脸色骤变:“我没有杀人!”
  过了许久,雅韵琴行的amy老师蔡慧敏,终于坦白。
  “我承认,我是很缺钱。”
  “早上我准时来开门,先检查琴行卫生,再开灯,经过六号琴行,发现方老师就躺在那里。他吓到我了……我靠近,才发现他已经死了,转身跑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的手臂绊倒。我摔倒在他身边,太可怕了,着急地按着地面起来,不小心手碰到他的手表。当时我才注意到,方老师衬衫袖口里,藏着一只金表。”
  “方老师有戴表的习惯,我听人说,他的表都很贵的。还有那些钱……九千块钱,不少了,就放在抽屉里,我犹豫过,最后还是拿了。”
  蔡慧敏斯文秀气,说话轻声细语的,她从自己的储藏柜里拿出手表和那一沓钱,神色难堪:“都在这里了。”
  门外,莫振邦对身旁警员低声耳语。
  “查她的经济状况,看有没有负债。”
  “之前每周三店休,也都是她负责那个学生的课?”
  “再查查作案动机,是不是和死者有矛盾。能成为雅韵琴行的钢琴老师,就肯定不会是什么钢琴速成班出来的。家里培养她这样的艺术特长,很费钱的,为九千块钱和一块名表杀人?除非这个amy老师脑子不清楚。”
  ……
  曾咏珊在琴行走廊驻足,目光望着那一张张相片,不由感叹。
  方雅韵从小到大的照片,一直挂在琴行走廊最显眼的位置,每一张照片,她父亲方颂声都在右下角题字。
  六岁那年,小女孩穿着蓬蓬裙,第一次登上舞台,懵懂地对着镜头,有些害羞。再到二十岁,她在国际舞台上优雅谢幕,彼时的她,已然褪去生涩,成为光彩夺目的钢琴家。
  一张张照片,是方雅韵一路的成长印迹,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那张特意被方颂声裱起来的相片。
  “你看上面写的小字——”曾咏珊对身边的同事说,“雅韵三岁,我是她的第一任老师。”
  相片里,方雅韵还很小,坐在钢琴前,脚还够不着地。方颂声握着她的手腕,为她纠正指法,神情专注严厉。
  看得出来,这位钢琴家能有今天,离不开他父亲的严苛栽培。
  也是他的远见,将她托到了国际舞台上。
  曾咏珊再回头,望向坐在琴行角落的李子瑶。
  警员上前时,李子瑶抬起头:“昨晚十点下班之前,我给颂声打过电话。他本来希望我过去的,但我说很累,不愿意去……怪我,如果我能在他身边,今天早上也陪着他,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曾咏珊与梁sir对视,交换眼神。
  李子瑶鲜红色的指甲油有些剥落,身上香水味夹杂着烟味,衣着因身体俯着的角度显得暴露,与这个优雅的世界格格不入。
  “感觉是不是有点——”豪仔走过来,压低声音道,“俗气啊。原来钢琴老师喜欢这一款的?”
  与李子瑶相比,方雅韵的声线和语气要清冷许多。
  “我知道,爸爸经常会在琴行关门后留下,自己弹上一曲。他总说,长时间不碰琴键,心痒痒,手也会生锈的。你知道,他对艺术一向都是有追求的。”
  “但是我不知道,他有早上去琴行的习惯。你们说,是五六点,当时天都才刚亮——阿sir,是不是有人特地约他过去?”
  警方又问:“你最后一次见到方颂声,是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我们约好在x西餐厅见面,他带着李子瑶一起来。”
  “他们决定结婚,给我送喜饼。爸爸说,请柬还没印好——”
  “你和李子瑶的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方雅韵很坦诚,“我和她吃过几次饭,每次爸爸都在场,但是,我从来没有主动和她说过任何话。”
  “她呢?”
  “想也知道了,为了嫁进方家,她一定是千方百计讨好我的。但是,我能和她聊什么?是廉价的刺鼻的香水,还是毫无品味的蓝色眼影?”
  方雅韵的语气中,有明显的优越感。
  说话间,她望向李子瑶,又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莫振邦继续问道:“所以,你反对他们结婚吗?”
  “爸爸单身这么长时间,会感到寂寞也是难免的,我能理解他。”
  “他想找个人照顾自己,我不反对,只要他过得幸福就好。”
  “但是,不应该是李子瑶,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
  第三天的假期泡汤,祝晴是中午出门的,到了晚上六点才离开警署。
  上了大半天的班,她跟上莫sir,去他家接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