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下午约好看楼,不要忘记!”
  祝晴出门前,听到啰嗦小舅在身后提醒自己。
  “没忘记。”祝晴头也不回,“你说了一百次。”
  啰嗦小舅冲着萍姨摇摇头:“她真夸张。”
  熟悉的上班线路,祝晴闭着眼都要准确无误地抵达油麻地警署。
  今天她来得更早,是奔着集装箱厂那个工人的联系方式去的。
  翻开案卷,果然找到他的号码。
  祝晴拨过去,却没能联系上对方。查过之后才注意到,案卷底下一行模糊不清的小字。这个号码,是集装箱厂的公用电话。
  去年集装箱厂倒闭后,经老乡介绍,朱大雄去了一处建筑工地做散工。
  祝晴辗转联系到工地的包工头。
  “你找崩牙雄啊?”
  包工头那边环境嘈杂,扯着嗓子,语气里都是讥讽和烦躁。
  “这些老厂工,手脚慢得要死,本来就干不了多少活,前几天又被钢筋砸到,现在还住在医院,成天打电话来催医药费!”
  “你说他是不是存心讹我们?”
  崩牙雄是当年集装箱厂那位目击者的花名。
  祝晴耳畔夹着电话听筒,另一只手记下他所住的医院地址,挂断电话时见黎叔拎着空保温杯进来,立即举高小纸条扬了扬。
  黎叔不由好笑。
  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上头还没布置任务,她自己先忙起来了。
  一年前集装箱厂那起案子,有可能与现在这两起杀人案有关,这事由黎叔和祝晴负责跟进。黎叔让她等一等,自己去x餐厅买早餐。祝晴抱着一叠资料,在走廊上等他,听见脚步声时回头,见梁奇凯站在自己身后。
  “一直没机会和你单独谈谈。”梁sir说,“上次盛家的事,真的抱歉。”
  祝晴想起来,梁奇凯说的是那天,他不够警觉,出声时无意间暴露了祝晴对崔管家的怀疑,使得精明的老管家意识到事情败露,再无顾忌……
  原剧情里,炮灰女配就是这样死成白月光,她受得起这份歉意。
  梁奇凯说完,就忐忑地等着她的回应。祝晴神色如常,没有客套的安慰,也不对之前的事做任何评判,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表示已经接受他的道歉。
  “给你赔罪。”梁奇凯失笑,“喝咖啡吗?”
  警署走廊转角有一台自动咖啡机。
  梁奇凯往里面投了五蚊硬币,机器时灵时不灵,同事们经常抱怨,这是台骗钱的咖啡机,吞了多少硬币,唯独不吐咖啡。梁sir没有像他们那样对着机器使劲拍打,每一个步骤都慢条斯理,静心地等待着。
  机器轰隆响了几声,吐出一杯冒着热烟的咖啡。
  梁sir笑着说自己运气不错,将咖啡递给祝晴。
  “冷气开得这么足,再喝冰的会胃疼的。”他说,“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趁热喝刚好。”
  梁奇凯注意到祝晴接过咖啡时,仍旧不爱说话,只冷淡地道谢。
  黎叔在x餐厅买早餐,他正好顺路,跟她一路无言地走着,见她找x餐厅阿姐要了一整杯冰块,“咚咚咚”倒进咖啡里。
  没有解释,也不尴尬。
  这位师妹的脸上仿佛刻着两个大字——
  别管。
  ……
  祝晴和黎叔一起去医院的路上,聊起一年前的那起案子。
  “死者马国华,生前在集装箱厂当管工,那天也是下雨,夜里遇害,当场死亡,连送医的机会都没有。”
  “马国华是出了名的好丈夫、好父亲,稳重顾家,夫妻感情好和睦,子女孝顺,也没有任何财务上的纠纷。”
  “当时查遍所有线索,结果……最后这案子成了悬案,和其他未破的陈年卷宗一起,被锁进档案室。”
  并不是每一起案子到最后都一定会被告破,也有像马国华这样的受害者,死得不明不白。
  在私底下,黎叔和莫振邦走得近,听莫sir提起过这位小新人有多执拗。但查案靠的不仅仅是一腔热血,凭直觉查案不可取,过于理想化更是适得其反。
  就在黎叔准备指点新人几句时,她已经走到护士站前。
  亮警员证、说明来意,三言两语问到朱大雄的病房号。
  黎叔将到嘴边的教导憋回去:“走。”
  这是一个六人间病房,每张病床前都拉着泛黄的帘子,嘈杂得像是菜市。每次“菜市”能安静片刻,都是因为护士进来呵斥,然而等护士走后没多久,一道道声音又从病房的各个角落响起。
  朱大雄躺在病床上,右腿打着石膏,吊得高高的。
  他老婆苏金好皮肤黝黑、身材结实,双手架着他的腋下,用力一托就将他的身体抬高几公分。
  “阿sir、madam,找我有什么事?”
  祝晴这才知道朱大雄为什么会有“崩牙雄”的花名。
  他缺了一颗门牙,说话时会漏风。
  “还记得葵涌码头路的洪记货柜改装厂吧?”黎叔抽了一张凳子坐下。
  当阿sir话音落下,朱大雄和苏金好瞬间变了脸色。
  那是一年前的事,但他们却记忆犹新。
  很多个夜里,这对朴实的夫妻都心惊胆战,生怕凶手为了灭口找上门。
  如今旧案重提,他们还以为终于可以将心头大石放下。
  “是不是抓到凶手了?”
  黎叔摇摇头。
  不仅还没有抓到真凶,甚至这案子有可能与最近连环发生的命案有关联,即将被并案调查。
  两位警官并没有透露太多细节,只说是例行的旧案回访。
  病床上的朱大雄闻言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才开了口。
  “那晚,雨下得太大,货柜区的灯光太暗了,我看不清楚……”
  “详细说说当晚的情况吧。”
  “那时候葵涌的旧集装箱厂,生意早就不行了,工友们私下都在传,说老板肯定要卷铺盖跑路。大家干活也都敷衍了事,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没必要这么拼。”
  “那天我值夜班,和平常一样,干完活就躲进厂房角落打盹。后半夜突然下起大雨,我一下子就惊醒了。你知道的,厂房里堆着怕潮的电子零件,不能进水的。”
  “我赶紧爬起来查看,人还没完全清醒,突然听到很大的动静。”
  这些细节,去年那份案卷的笔录里都有。
  朱大雄听见剧烈挣扎的动静,还以为是工友打起来了,刚要去凑凑热闹,听见“砰”一声重响。
  “华哥倒在地上,我听见很急的脚步声,有人往厂房后门跑。”
  “我过去的时候,他的脸已经憋得发紫了,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凹痕,像是被死死勒进去的。”
  “刚睡醒,脑子都是木的……等我反应过来追上去时,已经太晚了,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苏金好接话:“警官,那可是杀人凶手,幸好没有追上,要是追上了……”
  说到这里,她感觉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不敢再深想。
  “一年前的笔录里,你说没有看到凶手的脸,只有一个背影。”祝晴说,“现在还能想起他的身形特征吗?”
  一年前接受问询时,恐怖的场景历历在目,记忆当然更加鲜明深刻。但也因为整个人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下,很可能错漏一些细节,使得证词出现偏差。
  现在朱大雄重新回想,眉头拧了起来。
  “是个男人,不高不矮。”朱大雄比划一下高度,“大概五呎一……不算太瘦,和我差不多。”
  身高约一米七,体重约一百五十斤的男性。
  这太普遍了。
  “衣着呢?”祝晴问。
  其实她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原剧情将这起案子命名为“雨夜红衣连环杀人案”。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看到任何有关红衣元素的线索。
  直到——
  朱大雄斩钉截铁地说:“凶手穿着红色的衣服。”
  黎叔:“上次笔录里怎么没有提过?”
  “你们也没问啊!”
  “你们只问我看见什么人在现场,有没有看见他的脸,没问他穿了什么衣服。”
  黎叔提醒朱大雄,再回忆一下现场还有什么遗漏的细节。
  “一直在下雨。”朱大雄闭上眼睛,眉心越拧越紧,“雨很大,滴在水池子里。”
  那天,朱大雄确实被吓到了,华哥死在他面前,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但他记得更清楚的,是雨声。
  大雨滂沱,雨水落在池子里,很急。
  也很清脆。
  “还有那枚小刀。”黎叔问,“是你在现场捡到的?”
  “就在华哥身边放着。”说到这里,朱大雄忽然觉得好笑,“去年那个像愣头青一样的警察还问,小刀是不是用来装卸货物的。你说怎么可能?这么小一把——”
  朱大雄用手指比了一下那把小刀的长度:“就是给我刮胡子,我都嫌小。”
  苏金好在旁边听着,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丈夫的肩膀:“怎么和警官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