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尾巴一样神志不清地跟着陆砚洲走到他门前。
  陆砚洲看着他,静默了片刻,“你家在对面。”
  阮绵怔愣了一下,下一秒红晕从脖子爬到了脸上。
  他惊惶转身,兵荒马乱地解锁开门躲进房子里。
  第12章 你好
  日子流水一般过得飞快,周六这天,又是一个大晴天。阮绵睡到自然醒,去菜市场陪阿婆吃了一顿午饭,休息片刻,便骑车载着阿婆朝另一头驶去。
  午后两点,路面蒸腾着暑气。
  阳光像融化的蜂蜜,粘稠地裹在跳蚤市场的铁皮顶棚上。
  阮绵掀开挡蚊虫的褪色塑料帘,热浪混着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他蹲在摊位前,手指摩挲着一件棉外套的接缝。
  “这件内衬有一点点脱线了。”他仰头,鼻尖沾着细小的汗珠,脑子里搜刮着阿婆教的话术。
  “布料厚实,不影响穿。”摊主老陈摇着蒲扇从竹椅上起身,塑料凉鞋碾过满地碎布头,“二十,不还价。”
  阮绵继续在成堆的衣服里挑选着,视线定格在一件崭新的粉蓝色连衣裙上,胸口处还有卡通小熊图案,小洁上次说很羡慕同桌有一件漂亮的小熊连衣裙。
  老陈的蒲扇在玻璃柜台上敲出脆响,“两件一起三十五。”阮绵举起那件白色连衣裙对着光检查,确实很新,红着脸笨拙道:“三十行不行呢?不行的话就算了。”
  讨价还价这种事让一向老实的人十分羞耻。
  汗珠顺着老陈后颈的皱纹滑进汗衫领口,他抓起掉漆的搪瓷缸灌了口凉茶,“三十三,吉利数。”
  他身后的小女孩探出头来朝阮绵吐了吐舌头,眉眼与老陈有七分相似。
  “二十八,发发发。”阿婆在旁边开口,“凑个好事成双嘛老板。”阿婆发话,阮绵小鸡崽子一般朝她身后挪了挪。
  姜还是老的辣啊。
  老陈的喉结动了动,搪瓷缸底磕在玻璃上发出闷响。他扯过袋子把衣服包好“拿走拿走,下次带福利院收据来,抵税用。”
  阮绵递过带着体温的纸币,老陈往包裹里又塞了一条短裤。
  阮绵从包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是有一回方时赫带回来的,他将铁盒塞给老陈身后的小女孩怀里,小声说:“给你的。”
  小女孩咧嘴笑嘻嘻接过道谢,突然想起自己刚掉了门牙,连忙害羞的捂嘴。
  经过几个小时的挑选和口水战,阮绵和阿婆满载而归。
  回到家,阮绵将衣服弄到洗衣机里全洗了一遍,晾干后一一分类折叠好。
  第二天一大早,他带着两大袋衣服和玩具,都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几乎都是八九成新,还有一箱新买的文具,打车去孤儿院。
  孤儿院位于郊区一条安静的街道上,周围是几颗高大繁茂的榕树,翻修过的红砖墙墙上爬满了常春藤,大铁门锈迹斑斑。
  望着小时候的家,阮绵的心情又低沉下来。
  他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从未奢求过人生可以过得很顺利,命运却还是让他一步一步走入了死胡同。
  他从出生起便被遗弃,父母除了给了他一个名字“李绵”便什么都没留下,就这样在孤儿院长到了十三岁。
  原本男孩被收养的几率是远远高于女孩的,可他的运气总是差一点,长到四岁都不会说话,到孤儿院领养的人都怕他有什么毛病,于是错过了最好的领养时机。
  再大一点会说话了,又因为性格孤僻不讨喜,年纪也大了,更没人愿意收养。
  身边很多比他后来的小朋友,都慢慢被家庭领走。他也很想好好表现自己,可怎么努力依然不如别的小朋友讨喜。
  每次有家庭来参观,目光总是从他身上顿住然后又掠过。
  阮绵的目光一次又一次的追随着那些被新家庭接走的孩子。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手里紧紧握着新父母的手,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渐渐地,他不再期待,甚至不再抬头去看那些新来的家庭,也对被收养不抱任何希望了,直到那天阮宁到来。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穿着得体的裙装,裙摆在风中摇曳,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气。
  他被带到阮宁面前,有些胆怯的看着她,阮宁捧着他的脸端详许久,脸上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就他了。”
  阮绵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人,被这巨大的惊喜砸的连话都说不出,只一个劲的掉眼泪,尚且不知命运的馈赠早已被暗中标好了价格。
  领养手续办好的那天,阮绵换上妈妈给自己买的新衣服,偷偷抹泪,他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扯着阮宁的衣袖,小声喊着反复练习过的“妈妈”,过去十三年,他只在无人的角落对着墙,对着树,对着陌生的女人,甚至对着院里那条皮毛温暖的大黄狗偷偷喊过这两个字。
  可阮宁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温柔的回应他,她身体僵硬,表情有些嫌弃的将他推开。
  阮绵在孤儿院长大,察言观色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不被喜爱的,可为什么,要收养自己?后来他终于知道答案,却已经太晚了。
  一群小朋友围着新装的秋千和游戏桌跑闹,几个小女孩儿看到站在门口的人,笑嘻嘻的跑过来拉着他的手和衣角:“小绵哥哥,你又来看我们啦。”
  烂糟糟的情绪被打破,阮绵蹲下身,温柔的摸了摸她们的头,从书包里掏出一大袋糖果分下去。又将那件裙子拿给小洁,小洁兴奋的抱住他小腿,小声说谢谢,然后拉着阮绵的手让他坐新秋千“是洲叔叔给我们装的。”
  “周叔叔?”阮绵任她拉着手坐下,红色的秋千,蓝色的游戏桌,黄色的滑滑梯,给这里增添了很多生机。
  阮绵带着一群小朋友坐在教室里做手工,阳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手里拿着一叠彩色的画纸,蹲在一群孩子中间,耐心的教他们折纸鹤。孩子们咯咯笑着,声音清脆无邪,如一串串风铃在空气中回荡。
  和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呆在一起,内心也变得平静。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时不时伸手帮某个小朋友调整折纸的角度。
  嬉笑声掩盖住轻微的脚步声,直到感觉门口的光都被挡住,地上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陆砚洲穿着一件挺括的铁灰色衬衫和黑色西裤,肩线笔直,气质沉稳,目光落在阮绵温柔的侧脸上。
  阮绵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门口,身后的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像发光的神明。
  他怔愣片刻,随即站起身,手上还捏着折了一半的纸鹤。
  陆砚洲迈步走进来,皮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孩子们似乎对他也并不陌生,有几个胆子大的已经跑过去,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洲叔叔!洲叔叔!”
  他微微弯腰,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头,声音温和:“今天有没有乖乖听话?”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回答,场面一时热闹起来。阮绵站在一旁,有些局促地捏了捏手中的纸鹤,脑中一片空白,他并不适应在这种地方遇见陆砚洲。
  原来是洲叔叔,不是周叔叔。
  福利院院长匆匆走过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陆先生,您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准备一下。”
  陆砚洲直起身,笑了笑:“不用麻烦,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
  院长连忙点头,随即转向阮绵,介绍道:“这位是来我们福利院考察的资助人,陆先生。陆先生,这位是阮绵同学,他是京大的学生,一直有在给孩子们捐赠衣服和学习用品,定期来这边做义工。”
  陆砚洲看了他一眼,阮绵穿着普通的修身白t和薄荷绿休闲裤,像夏日里清爽的冰激凌,脸上还带着几分怔愣的孩子气。
  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陆砚洲伸出手,阮绵低头,看着手背上微微鼓起的青筋默默咽了一口唾沫,配合得伸出手与他交握。
  神明的手心干燥温暖,力道适中,握手的瞬间,阮绵感觉一缕酥麻从脚底窜到了全身。
  “你好。”他脸上带着戏谑,好像真的是第一次见面。阮绵很清晰的感受到脸颊发热,迅速别开眼,蚊子哼哼似的回了一句你好。
  陆砚洲松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他手中的彩纸:“你在教他们折纸?”
  阮绵晃晃脑袋,拿起一只折好的纸鹤,小心递给他看,“小朋友很喜欢。”
  他接过纸鹤,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看向阮绵乌黑的眼仁,嘴角微微扬起:“折得不错。”
  面前的人脸红成了清蒸螃蟹,两只白净的耳朵更是红的滴血。
  陆砚洲轻笑了一声,将纸鹤还给他,两人视线交汇的一瞬,阮绵很快移开。
  阮绵带着陆砚洲往外走,陆砚洲沉思片刻开口问:“怎么想着来做义工?”
  “我小时候在这里长大的。”阮绵心里直打鼓,生怕他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