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眼尾收束起来的线条像极了毛笔落下后的笔锋,褶皱中藏起的那颗极不明显的小痣,在光与影的明暗晃动中,像星星在朝他眨眼。
  叶知丛悄悄看了一会儿。等他再度扫过面前这些人,还有他周遭侵入进他视线的陌生者,脑子里莫名冒出了鹤立鸡群四个字。
  中文博大精深,此刻场景具象化,很是形象。
  叶知丛原先不太能想象的出来一只仙鹤站在吵闹的鸡群里会是什么样子。他的语文成绩一直不太好,理解不了或比喻或拟人的修辞手法。
  可今天却突然明白了一些。
  捕捉到了新鲜的词汇数据,叶知丛听到那只立鹤说着人语。
  陆放的嗓音和他的气质很相似,清清冷冷的,还带着些淡淡的笑意。
  “他不愿意留在这里自有他的缘由,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礼送到了,人我就带走了。”
  “陆先生——”
  陆放转身,又刻意停顿了下,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叶文斌,复而将视线落在叶威德身上,“哦,还有——”
  “叶大少爷最近火气太旺,张嘴闭嘴喊打喊杀的,听着刺耳。”
  陆放淡笑一声,“多喝点凉茶清清火,免得臭味再熏到人,那才是真的没家教。”
  叶知丛额角翘起一缕碎发。
  仿佛和第一次见人时一样,陆放宽肩窄腰胸大腿长,可以挡起无数向他投射而来的审判与探究的目光,带他走出众人的焦点,离开风暴中心。
  -
  现场喧闹的气氛骤然落下,前来打着祝寿名义实则想结交陆家的人们一时面面相觑,不久后也纷纷借故离开。
  这一记耳光打得太响,好在没有太多人听到,叶威德找了无数说辞试图将此事掩盖过去,就是脸色青白交加,实在不太好看。
  拆开陆放的贺礼,叶老爷子更是气闷半晌,偏开头权当没看到。
  那是一对用上好墨玉制成的镇纸,料子完整,色泽通透,价值连城。可作为压平、固定纸张的用法,叶家人莫名从这礼物中,琢磨出来点儿别的意思。
  镇纸,主稳定、镇压之意,自古以来便是权力与地位的象征。
  示威来了。
  薛佳颖随后打开叶知丛送来的竹筒,看到里面卷着一刀宣纸,气得一把甩在地上。
  “有了靠山就是不一样了哈?他狂什么?还有那个陆放!”
  “再怎么说咱们也算是长辈,他说话未免太难听!简直是一点儿都没有把叶家放在眼里!”
  叶知丛的长辈,说起来不也是陆放的长辈?
  叶文斌还真拿自己当大哥了,怕不是叶威德也真想当人家爹。
  叶威德吹胡子瞪眼,“陆家也太欺人太甚了。”
  叶老爷子冷哼一声,“姓陆的本来就看不上咱们,不是你们非要巴巴地把知丛送过去,想借此和人攀关系的吗?”
  叶文斌气愤至极,“那他们也不能这样吧,他陆放凭什么?”
  叶老爷子推着轮椅回房,临走前撂下一句:“凭他手里的鞭子——陆家的他都抽得,全江市还有谁是他抽不得的?”
  叶威德深深叹一口气,“我也没招惹到陆家的人吧?非要跑到咱家寿宴上闹这么一出,他敲打谁呢?”
  叶老爷子轮椅一停,揣摩半晌后这才重新转动起轮子,语气幽幽:
  “他这是给知丛撑腰来了。”
  叶文斌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叶威德根本不信,薛佳颖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临走时还踢了一脚散落在地的宣纸,洁白柔韧的纸张上留下半只脏脚印。
  ——“多少?一刀宣纸二十万?”
  袁博隔着电话怪叫,“黄金做得啊?黄金做的也没这么贵啊!”
  叶知丛将手机拿远了些,没和他解释那刀宣纸的年份和意义,听袁博骂骂咧咧气愤半天,这才小声问他:“你又在替我生气吗?”
  “上次退婚的事我是真气!不过这次……”
  叶知丛冒出来一个问号,安静地等待着袁博解答。
  袁博沉默了一会,“我怎么觉着你那位陆先生,这是给你撑腰去了?”
  撑……腰?
  叶知丛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腰。
  第14章 义务
  叶知丛细白指尖搭在浅浅腰窝上,收束起衣物布料,勾勒出瘦薄线条。
  陆放挂断电话走近,停顿片刻,视线落了几秒。
  “宠物医院的电话,”陆放问他,“要去看看那只小奶猫吗?”
  叶知丛收回手回头,转眼便忘了撑腰的事,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陆放手里的手机。
  “想问那只小猫怎么样了?”陆放猜测。
  “嗯!”
  “营养不良,有些失温,已经在保温箱了,其他没有什么大问题。”
  “会死掉吗?”
  “不会。”
  叶知丛松了口气,点头:“好哦。”
  停顿很久,见叶知丛没其他话说,陆放又追问道:“不想去看看它吗?”
  叶知丛手指搅紧,咬着下唇摇头。
  “不想。”
  这下,换陆放奇怪了一瞬。
  想救它是真的,担心它也是真的。
  可此刻叶知丛的神情,不想再看到它,似乎也是真的。
  -
  叶知丛今天一天兴致都不是很高的样子,连自己的画室都不怎么去了。
  他溜溜达达开了三次冰箱门,却在手伸向可乐罐时,又克制着放下。隔一会儿再去。
  最终还是没有喝到冰可乐。
  没多久,又溜溜达达走到那副油画面前,却不像之前仔细打量的模样,站在一旁悄悄看两眼,又磨磨蹭蹭窝回到沙发中。
  好像无事可做。
  又好像心事重重。
  叶知丛确实有些心事,不安的焦躁感涌上心头,他静不下来,也找不到出口。
  “leaf,很遗憾你此刻不在这里——噢,今天的面包依旧烤得很不好——找到自己需要的了吗?新婚快乐。”
  一条语音留言,来自grave。
  叶知丛打开备忘录,反复查看规划,在那条【养一只猫】的计划上再三提笔,犹豫要不要划掉。
  该划掉的吧。他养不了了。
  可他刚划掉一半,视线又被之前的合格人夫规划给吸引了去。
  合格的人夫……是不是要履行夫夫义务来着?
  陆放拒绝了他的那份申请——他是不是不会?
  不会可以学,不行……
  他也可以学。
  叶知丛溜达着去了一趟画室,看了一眼那不忍直视的半成品,咔嚓咬碎一根棒棒糖,嘭地一声甩上了画室的大门。
  动静有点大,安静的书房里,陆放批阅的文件一颤。
  ……
  小朋友这是怎么了?
  陆放停下笔尖,朝着门外看了一眼。
  片刻后再次垂眸,潇洒将名字签下。
  笔锋遒劲有力,字形恣意潇洒。
  签了两份文件后,陆放有些看不下去了。
  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总归是有些不太习惯的,哪怕叶知丛的存在感很低。
  ——嘭。
  ——哒哒哒哒。
  很低。
  小朋友晚上不睡觉,又在溜达什么?
  陆放起身,将桌面文件随手放到一旁,不疾不徐地朝着厨房走去。
  冰箱都困了,打着瞌睡站在那里,叶知丛却熬得不分昼夜,过着不知道是哪国的时差。
  卧室画室都没有人,陆放接了杯冷水,转了一圈,最终在客厅的沙发一角里,看到了正抱着pad看得一脸认真的叶知丛。
  他没开主灯,只将一旁的阅读灯调到了一个很低的亮度。昏黄的光线从人头顶上洒下来,将人笼罩出来一个暖色调的虚虚的影儿。
  他看得入神,连有人走到他身边都没有发现。陆放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视频,没带耳机,也不开声音的,就那么一错不错地盯着看,认真地像是在上什么网课。
  鸦羽般的长睫在眼下垂落出一小片阴影。
  陆放走近,语调很轻,像是一片柔软如鹅毛状的雪花落在叶知丛的发梢上,清清冷冷的开口:“在看什么?”
  叶知丛闻言抬眸,没有任何表情的时候那张脸看起来很乖,有种人畜无害的懵懂,和一丝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疏离感。
  随后他慢慢蜷起膝盖,从沙发上跪坐起身,直立起来像是要回答陆放的问题一样,将屏幕转向给他,说:“在学习。”
  陆放刚入口的冷水差点呛在喉咙中。
  屏幕之上,两个光洁的身躯正滑腻纠缠在一起,激烈地难舍难分。
  陆放:“……”
  叶知丛好像也不知道害羞是什么情绪。
  他真得很认真也很坦诚地问:“要不要一起。”
  认真地仿佛他根本不是在看片子。
  而是在进行什么青年大学习。
  不带任何情欲意味的邀请人,那套既定的程序怕是还没走完的样子,见人没有回答,又礼貌地补上了那句称呼:“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