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二零二五年三月中旬,车牌尾号为7516的出租车战绩斐然,因为它在北半球最冷的一个季节,载着两条游过很多国家的亲吻鱼风铃,以及不再那么尖锐的黎无回,和不再那么胆小的邱一燃,克服了漫长而艰辛的旅途。
  风铃摇晃,丁零零——
  当邱一燃恍惚间回过神来,发现她们已经通过关口,成功入境法国。
  第56章
  “邱一燃。”
  呼唤声从黑暗中包裹过来, 落到耳膜,邱一燃很艰难地侧了侧身。
  “邱一燃?”
  肩上传来力道,被轻轻推了推, 邱一燃有些呼吸不畅,用力地抬起眼皮——
  第一感觉是有些刺眼。
  光线很亮,是个强烈到有些刺眼的晴天,车窗透着日光, 两边是线条柔美的法式房屋, 前面街上人来人往, 金发棕发, 背着不同样式的包, 轻快飘然地踩着石板路, 很多张陌生的面孔,被充足的日光映得波光粼粼。
  很热闹的一个午后。
  邱一燃抬手挡了挡有些刺眼的光线,然后就发起怔来。
  “怎么又睡那么久?”黎无回的声音在旁边出现,听上去也像是午后的一个梦, “我喊了你好几次,你都没有应。”
  邱一燃恍然间回过神来。
  慢半拍地侧脸——
  黎无回坐在驾驶座,手还搭在方向盘上, 已经不是冬天的装束, 穿着修身款的白色针织衫,显得背脊和肩都很瘦很薄。
  亚麻色长发用绿色发带绑起来,脸庞也被刺眼的午后日光照着,隐隐发着像是绒边那般的光。
  她看着她, 看得很仔细, 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又出什么问题。
  “我没事。”邱一燃笑,
  “可能是你最近开车太稳了, 所以我睡了个很好的午觉。”
  “真的没事?”黎无回有些怀疑。
  “真的没事。”邱一燃揉了揉眼睛,又有些失神地打量车外的环境,看得出来是慢节拍的法式风情,“这是到了吗?”
  “嗯,到了。”黎无回很简洁地说。
  在邱一燃愣怔间,又慢慢补了三个字,“安纳西。”
  “安纳西?”
  听到有些遥远的三个字。
  邱一燃愣了片刻,往外面看了眼,“不是巴黎吗?”
  “嗯,不是。”黎无回说。
  她很利落地解开安全带,也习惯性地把邱一燃这边的安全带也解开,
  “还要开五个小时才到巴黎。
  给出的理由很合理,
  “但我现在累了,不想继续开车,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扔下这一句话——
  黎无回也没管邱一燃是什么反应,像个很任性的孩童,做下决定之后,就很平静地推开车门,下了车。
  然后又绕到她这一边,“嘭”地一声打开车门,定定地望着她。
  入境法国,邱一燃整个人的反应都比之前更慢,好像是距离越近,她身上那层罩子也就越来越厚,对很多事情都很难有灵活的反应。
  这一路好不容易变好一点,却又因为再次靠近“巴黎”这个圆心,变得很像从前,甚至是没有离开过的时候。
  黎无回在太阳下站了好一会。
  发现邱一燃只是看着她,像是在很严重地出神,这种反应让黎无回突然从脚底下冒出一种惊惧。
  是,当初是她坚决要这么做,是她威逼利诱,也要强迫邱一燃跟她来到巴黎。
  但到现在,快要到了。
  她才有些恐惧地想到另一种可能,或许她这种做法根本不正确呢?或许是她太过想当然,太过理想主义,太过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而忽略邱一燃的感受,而巴黎从来都不是邱一燃身上那些问题的正确答案呢?
  但很快,她又压抑着那种没由来的惊惧,用很轻的声音问,“怎么不下车?”
  邱一燃再次抽出思绪。
  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又对黎无回笑了笑,没说话。
  慢吞吞地下了车。
  整个人被曝露在法国的日照下,像一张没有浸泡过清洗液的底片,皱巴巴地。
  “嘭——”
  车门在她身后被关上。
  她吓了一大跳。
  差点被擦身而过的人撞到。
  黎无回刚关上车门,一回头,就看到邱一燃迷迷怔怔地,很及时地将她拉了回来,扶正,也把她在车上因为睡觉而蜷缩的衣角整理好。
  “谢——”邱一燃张了张唇。
  但还没说完,很快就被女人警告的眼神堵了回去。
  她只好抿唇。
  将剩下的那个字憋回去。
  黎无回也不说话,帮她理好衣角,不知道看到什么,自己又蹲下来,把她系得有些松散的鞋带解开,重新给她系了一遍,系得紧紧地。
  邱一燃看着黎无回头发上柔软的绿色发带,发呆,她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想说谢谢,但黎无回又不让她说,于是她的大脑像个很久没有上过油的生锈门锁,无法自主转动。
  黎无回也没说什么,只是给她检查鞋带。直到系第二只鞋的时候,才缓缓开了口,“邱一燃,你以后不要穿有鞋带的鞋。”
  她轻轻扯开她的鞋带,低着头,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遍,语气很直接,
  “毕竟你这么笨。”
  像是在嘲笑她,“走着路都容易发呆,系不好的话,可能会摔倒。”
  邱一燃久久没有回话。
  于是黎无回又耐着性子强调一遍,“知道了吗?”
  黎无回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取闹,但也知道,只要她这么问,邱一燃就一定会听。
  也一定会回答。
  “知道了。”
  就像现在这样,很乖的样子。
  黎无回轻轻笑了。
  停了半晌,才撑着膝盖,重新站起来,对很听她话的邱一燃笑笑,
  “走吧,我们去找地方住。”
  -
  在安纳西停留,是黎无回临时做出的决定。原本只剩下五个小时的车程,她可以直接在今天开到巴黎。
  但在邱一燃再次很没有保留地相信她,信任她,并且在她的副驾驶睡过去之际,她再次自作主张。
  将车停了下来。
  这完全合乎交通法规,很多司机都因为疲劳驾驶造成严重后果。
  例如三年前。
  那辆把邱一燃从巴黎撞到9267公里之外的红色卡车。
  黎无回对此有着深刻教训,所以没有人比她更遵守交通规则。
  但也正因为是临时决定。
  所以她没有提前订好住处,这个季节的安纳西是旅游旺季,人满为患。
  订房软件上好一点的房间,最近可以住的日期都是在十天之后。
  更别提那些临时去找的酒店。
  在浓烈日光下逛了将近一个小时,去了几家大型的、对外公开的酒店,除了两个吃到肚子里的冰激凌以外,她们基本一无所获。
  “邱一燃,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虽然嘴上这么问。
  但黎无回并没有对此产生什么很糟糕的感受。
  从前她未成名,就已经在巴黎尝试过很多次无家可归,那时的情况更无力,都是抱着所剩无几的行李,和冯鱼在冷飕飕的大街上,穿着很不保暖的廉价外套发抖。
  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发誓——等凑够机票钱就回国,再也不在这个恶毒的巴黎待下去。
  但每次等凑够机票钱了,她们匆匆忙忙地对视一眼,不用开口,又会知道对方在心里想和自己一样的事情——
  要不再坚持一下算了?
  反正都已经走到这里了。
  就这样坚持坚持着。
  黎无回遇见邱一燃。
  从此再也没有无家可归过。
  这天,安纳西的阳光很充足,好像能把人身上的阴霾晒透,晒走。
  黎无回的影子在前面拖成很细很长的一小条,然后她像是开玩笑,对邱一燃说,
  “邱一燃,今天晚上我们要不要一起流浪算了?”
  邱一燃盯着她的影子。
  听见她笑,也没有觉得这件事很可怕,想了想,很认真地点头,
  “可以。”
  黎无回因此停住脚步。
  她转过头来,在日光下有些模糊地看向她,突然歪头问,
  “是不是我今天说什么,你都会说可以?”
  邱一燃看不清黎无回的表情,也觉得黎无回的声音都很模糊。
  但她愣怔着,好一会,刚想回答——
  黎无回却率先出声了。
  像是呢喃,又像是在笑,“算了,你还是不要回答好了。”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声音低得像是影子在说话,
  “反正不管你说什么,也不管你听不听我的话,我都不喜欢。”
  黎无回认清自己是个矛盾的人,擅长说反话,爱出尔反尔,也总是不愿意接受事实,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变得奇怪,不管对方怎么做都无力改变,所以待在她身边的人,每一个都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