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那是她送给她的,她以为黎无回能明白她的意思。她只是希望以后不管开心不开心,黎无回都可以为自己削个苹果。
  如今水果刀被黎无回重新扔还给她,上面还带着女人残余的体温。
  邱一燃将刀收回兜里,指腹轻轻摩挲着刀把上残余的体温,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说,
  “其实,你也完全可以给自己削苹果。”
  不管是不是圣诞节。她都希望黎无回随时都能过得开心一点。
  “你说得对。”
  黎无回没有否认她的说法,很轻很轻地笑了声,
  “其实我早就应该学着自己削苹果了。你放心,这次回去以后,我不会再到这里来找你。”
  邱一燃掐紧掌心的手指卸了力。
  “所以邱一燃。”
  黎无回重新喊她,声音隐在车水马龙中,听不出是什么语气,“我们离婚吧。”
  落日熔金,很多学生从建筑内走出来,密密麻麻地,让人喘不过气。
  邱一燃愣怔间抬起头——看见日光从黎无回的轮廓滑过。
  “跟我去巴黎。”
  像是预料到她会如此反应。于是黎无回很清晰地往下说,
  “然后在那里跟我离婚。”
  说完,黎无回极为心平气和地靠在她出租车旁。
  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提出的事情,究竟有多惊世骇俗,
  “就开你这辆车去。”
  邱一燃恍惚间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黎无回的话,“你说什么?”
  人来人往,她们中间隔着冰冷空气和邱一燃被截断的左腿。
  “我说,开这辆车跟我去巴黎,在那里跟我离婚……”
  黎无回目光从她腿上掠过,停顿半晌,然后吐字清晰地对她说,
  “以后,我们就再也别见面了。”
  第17章
  直到如今,国内仍旧不承认同性婚姻——所以换句话来说,当初她们的婚姻在国内根本无效。
  而她们从巴黎某个市政厅领来的证明,在某种意义上也不过是张废纸。
  有爱,它尚且能被称作证据。没爱,它就什么也不是。
  对邱一燃而言——
  当初一股脑涌来的事情太多,像很多个被烧烫过的铁签,从她头骨、肋骨以及身体的各个缝隙中狠狠插进去,这些铁签将麻木的她架起来,将她变成一具冷冰冰的行尸走肉。
  那段时间她浑浑噩噩
  脑子里几乎只剩一个想法还在受自己控制,那就是尽快离开黎无回。
  而如今已经过去三年,邱一燃偶尔想起这件事,也以为黎无回和她一样——
  默认她们开始得不明不白的婚姻,也早就不明不白地结束。
  “为什么不说话?”大概是见她许久都没有发出声音,黎无回再次出声,
  “怕我当初和你结婚时就心思不纯,现在让你去离婚也是为了利用你吗?”
  “不……不是。”邱一燃恍惚间抽离思绪,她发觉黎无回已经离她很近。
  她抿了抿唇,
  “况且我现在又有什么能让你利用的……”
  她这句话说得很轻,也没头没尾。
  但黎无回却因此垂眼瞥向她,似乎是有些生气,紧紧盯着她。
  女人的呼吸缠着她的呼吸,身后的落日晃得她眼睛疼。
  太近了。
  邱一燃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将自己的腿靠在车边才舒服一些,又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有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这两件事竟然都发生在同一天——提出结婚,提出离婚。
  邱一燃茫然间张了张唇。
  但没将这句话说出来。事到如今,她已经没必要再提起今天是她们的结婚纪念日。
  “放心,我没有这么闲。”看到她往后退,黎无回却轻轻笑了,
  “而且这次也没有这个必要。”
  话落,黎无回回到了原点,靠在车边。她们都背靠着那辆出租车。
  虽然没能看清黎无回的神情,邱一燃却知道这必定是黎无回的真心话。
  “我只是觉得,有件事你自己也知道……”过了一会,黎无回重新开口,语气听上去完全没有赌气的成分,音量也很轻,
  “当初是你抛弃了我,我完全有理由怪你。现在不管怎样,你还是欠我一个交代。”
  留下这句话。
  黎无回没再多说什么。
  顺势上了辆路边停下来的出租车,离开了她身边。
  邱一燃独自站在原地。
  通勤时分的交通尤其喧闹,人群像河水一般流经她。
  她站了很久,久到自己左腿都发酸。
  才拖着发麻的腿,一步一步地上了车,然后她在车里收到一条新的订单——
  这是个预定订单,时间是一个月后。
  起点是茫市,终点是巴黎,平台为她制定的路线很长,途中要经过十一个国家。
  她很讶异竟然真的可以下这种订单。于是她这才意识到,在这件光是听上去就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上,原来黎无回是认真的。
  但她还是直接点了取消。
  尽管黎无回将话说得那么绝情,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但她知道,黎无回提出这个要求,已经不是出于怨恨,更不是出于某种余情未了从而想要跟她从头来过的荒诞想法……
  而是——
  她想把她从这里带出去。
  或许是出于怒其不争,又或许是某种不忍心,黎无回觉得她不应该待在这里。
  邱一燃恍惚间终于明白——
  原来这四个月以来,黎无回天天来她楼下守她,除了怨恨以外,更多的还是出自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也同样是不想让她继续待在这里。
  因为黎无回总是觉得,她这条腿,是为她而断的。
  尽管邱一燃无数次申明那是意外,也对外申明这件事和黎无回无关。但她知道,黎无回从未被她说服过。
  有时她作为被黎无回那双眼睛所凝视的那个人,甚至比黎无回更能看清这件事。
  所以邱一燃取消了订单。
  而就在她取消订单的下一秒——
  她就接到了公司的派单电话,派单员在那边停了半晌,似乎是在考虑怎么措辞,过了会才有些犹豫地开口,
  “有个订单指定你,下个月从这里开到巴黎,送个客人。车的保养费、途中装备费用以及其他产生的费用全都由客人来出,出发时间和到达时间不限,接吗?”
  梦巴黎出租公司除了自有平台以外。
  有时也会采取电话接单和自主派单的形式,让司机和乘客对接。
  这通电话打过来,似乎派单员自己也意外。而邱一燃再度认知到,黎无回说的的确不是空话。
  但怎么可能?
  从这里开到巴黎?
  她以自己腿脚不便的理由——
  再度拒绝了这个荒诞的订单。
  然后将手机扔到一旁,发动了车,开入车流。
  _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一天是在过得太漫长。
  吃晚饭的时候她吐了,因为饭太油腻,吐过之后她好一些,但她不想回去。
  于是她仍旧像往常一样,开着车在潮湿逼仄的小巷拉客,路过那个二十层楼的广告位,路过书店在夜晚摆在外面的杂志摊——
  然后她看见黎无回。
  广告位上的黎无回,杂志上的黎无回,别人口中的黎无回。
  仍然还是圣诞节,街灯游离。她停下来,多看了杂志两眼,然后视若无睹般地将车开走。
  回到住处后天已经很黑,但她没有开灯,而是在黑暗里静静坐着,出租屋内的灯光开关布局很不合理,对她这个残疾人来说,时开时关很费力,于是很多时候她都已经习惯黑暗。
  突然间她想起来这本杂志中有篇采访,采访中有个问题——
  【q13:那之前ian那件事呢,现在你也完全move on 了吗?】
  她还记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下一页。
  也清晰地记得,当她翻开下一页之后,看到的黎无回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快了。】
  后来,邱一燃也有想过,采访中提到的“move on”,绝对不是指她们曾经被猜测过也被造谣过的感情。
  而是指邱一燃当初突然被截掉的左腿,以及她从此以后一蹶不振,甚至退出业界,被人唏嘘不已过,又被忘记过的……那段时日。
  邱一燃空洞地靠在床沿边,盯着窗外那盏黄调的路灯,她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有多久没想起过那些事情。
  归根结底——
  人如果想要一蹶不振,本来就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既然黎无回说“快了”。
  那就证明,黎无回也快要从那件事中走出来了。
  想了想——
  邱一燃觉得自己的人生大概已经能够望到尽头,但至少她还可以帮黎无回一个忙。
  毕竟当初她一走了之,将黎无回独自留在巴黎,的确是愧对黎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