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看完戏,他们去了以精致甜点闻名的戈林餐厅。
  吃完正餐,侍者端来招牌的杏仁蛋白霜塔——酥脆的外壳,内里是丝滑的香草奶油和新鲜浆果;还有小巧玲珑的樱桃酒心巧克力,轻轻咬开,甜蜜微醺的酒液便流淌出来。
  小心地撩起面纱一角,将一小块巧克力送入口中,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巴林爵士和南希谈笑风生,卢卡斯开心地舔着勺子上的奶油。
  吃完后,巴林和王莎同时喊来侍者,又同时相视一笑,懂了对方相同的意图。
  惬意的午后,几人换上了利落的骑装来到马场。伍德为卢卡斯挑选了一匹温顺的小马,亲自教他,几个大人围着他,以保证他的绝对安全。王莎骑上了一匹漂亮的黑色母马,没想到换个身体,还是可以驾驭。
  卢卡斯在后面兴奋地喊,“塞琪女士!我会骑马啦!天呐!”
  回头,冲儿子粲然一笑。
  看回前方,策马奔驰,风掠耳畔,她感到久违的自由!
  在她享受明媚时光的每一秒,总有一道目光,在远处默默地追随。
  他坐在剧院最高层最角落的包厢里,看她和演员互动。他坐在临窗的暗处,面前放着一杯没动过的威士忌,看她和巴林爵士低语、和南希分享甜点,看她品尝巧
  克力时那弯起的笑眼,舌根难以言喻的酸涩,比他喝过最劣质的酒还要苦。
  在马场,他远远地缀在树林小径的边缘,看她黑发飞扬,那笑容明媚得能穿透面纱。
  他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只能躲在阴暗处,贪婪地窥视不属于他的温暖和光明。
  因为晚餐吃得有点撑,一行人提前下了马车,溜达着往家走。
  通往巴林家宅邸的是一条安静的,种满英国梧桐的小巷。
  树上橙黄橘绿,树下笑语盈盈。
  直到看到巷子深处那躲在树下的人影。
  那个位置,如果马车停在院门处,是看不见的。
  “是父亲!”
  巴林把一个盒子给她,拉着一脸鄙夷的南希和伍德先回去了。
  “出来吧。”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树荫中剥离出来,希斯克里夫穿着黑色大衣,黑发有些凌乱,帽檐下的眼睛,带着被发现的狼狈,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莫名透着一股被遗弃的落寞。
  “希斯克里夫,谢谢你让卢卡斯能自由过来,也谢谢你允许他在巴林家过夜。”
  “父亲,谢谢您。”
  “这个,”她把精美的打包盒递向他,“是给你的。”
  希斯克里夫明显一怔。
  几秒后才接过,入手有些分量,他带着一丝困惑,低头拆开盒子。
  里面是好几种包装精致的巧克力。
  “父亲,我们今天在餐厅吃的!可好吃了!塞琪女士和教父都想着您呢!”孩子学着她在马车里的语气,“塞琪小姐说,您小时候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现在三十多了,肯定也不会自己去买了。”卢卡斯补充道,“我以后长大了写了书赚了钱,也给您买!”
  手指猛地收紧,关节绷得死白。
  他当然记得白天。
  记得她和巴林一起叫来侍者,打包了什么东西,他想过是给卢卡斯,是给巴林家的孩子,或者某个他不知晓的人,但他从未想过……从未敢想……那会是给他的。
  他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但强迫自己尽量平稳地对儿子说:“卢卡斯,你先去找教父。”
  孩子乖巧地点点头,跑进去了。
  “莎,”开口哑得厉害,“你……你还能想到我,在意我能不能吃到好东西,我……是不是还有希望?告诉我……我还有希望,对吧?”
  “希斯克里夫,你是孩子的父亲,我希望你好。”她的声音像月光一样柔,也像月光一样冷,“但也只是希望你好。”
  他张口,想再说什么时,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
  车身装饰着韦尔斯利家族徽章。
  莫宁顿穿着剪裁完美的礼服,姿态优雅从容,脸上挂着礼节性微笑,看到希斯克里夫也在,眯了眯眼。
  “巴林小姐,希斯克里夫上校,”行了个标准的鞠礼,“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
  身侧骤然升腾起敌意,那是被入侵领地的猛兽,进入了战斗状态的气息。
  “韦尔斯利伯爵!”希斯克里夫挂上了一种令人不适的‘热情’笑容,他揽住莫宁顿肩膀,仿佛两人是亲密无间的挚友,“巴林小姐,伯爵可是位妙人啊!尤其是在深情方面!回巴林府这么久,听过伯爵的爱情故事么?”
  两人的笑意同时凝固。
  第64章
  希斯克里夫仿佛没看见两人的表情变化,继续用那种分享男人间秘密的口吻,对着她‘爆料’。
  “巴林小姐不知道吧?我们尊贵的韦尔斯利阁下,可是个痴情种。在爱尔兰的戏台子上,就看了一个小戏子一眼,当晚就给人家养起来了,爱得不可自拔!”他故意停顿,发出低笑,“不怪伯爵陷得深,那小戏子好看啊,那金棕色的头发,那蓝眼睛,那高挑的身段,十足好看!更妙的是,那小演员争气啊!连着给我们伯爵生了好几个!啧啧,这爱情真是感人肺腑。”
  理查德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他生气的点,并非希斯克里夫揭露了他有情人和孩子,这在贵族圈也不是秘密,他本也没打算瞒着巴林小姐,而是希斯克里夫这种毫无格调、如同在阴沟里打滚的传播方式,以及那粗鄙的措辞,严重践踏了心爱之人与礼仪底线!
  猛地甩开搭在肩膀上的手,优雅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服,姿态恢复从容。
  “上校阁下,我对您贫瘠的见识,以及如同泰晤士河底淤泥般污秽的措辞,感到由衷的震惊,以及怜悯。我是否有情人,是否有子嗣,这是私事。并非什么值得夸耀的谈资,或需要遮掩的秘闻!更不该在淑女面前议论!正如您在西约克的乡下,和有夫之妇那含糊不清的过往一样,是可以拿来说给巴林小姐听得么?”
  对那瞬间难堪的脸一笑,也拍拍他肩膀。
  “非要这样彼此恶心么?上校阁下?”
  转向王莎,带着疏离的歉意,“巴林小姐,让您听到如此不合时宜、缺乏基本教养的言论,是我的疏忽,我替他向您致歉。”
  “伯爵的大度令人钦佩,我想上校也不过玩笑罢了,我也替他和您致歉。”
  寒暄两句,目送伯爵进院门后,她转向那吃了瘪在磨牙齿的人。
  “希斯克里夫,你还有基本的礼貌么?他是爵士的挚友,对卢卡斯也很好,你在干嘛?希斯克里夫,和印度督察委员结仇,让首相的座上宾——枢密顾问官反感,究竟对你这个事务mp有什么好处?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的富贵可是险中求来,经得起督察么?”
  “我会怕他一个花架子?!唐宁街10号又不是只有他能去!”他抓住她胳膊,急切道,“你真没听懂我刚才的话?!”
  “听懂了呀,他找了一个和伊莎贝拉容貌相似的女人,那又怎样?”
  “怎样?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暮光下那张脸扭曲着,“他找的那个女人,那张脸!他天天和那女人一起的时候,究竟存得什么心思!我就要你知道,你以前喜欢的是个什么东西,免得你上了他的当!”
  “人家是你情我愿,也不碍着我什么事,我也不会因此否定他,”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和道,“但既然他是已有爱人育有子嗣的男人,我会避嫌。还是说,你觉得以我的人品,也会和有妇之夫纠缠不清?”
  偏执的戾气凝滞了,他嘴唇尴尬地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但最终只化作几句含混不清、带着浓浓委屈的嘟囔,“还不是你以前…对他那么热情…刚见面…就因为他那张脸,对他不一样…”
  “哈,希斯克里夫,如果现在还认为,我当初对伯爵展现出的热情是因为他的脸,那你的位子爬到事务mp,也就到头了。”
  几秒的沉默后,他忽得自嘲一笑,恍然大悟。
  希斯克里夫,有句话,叫风水轮流转。你不过一时得势,有什么好得意忘形?当下际遇非为准,以后通达未可知,二十年后,你会连给韦尔斯利家族提鞋,都不配。
  “所以,接下来的大战里,法国会出铁血大人物,而英国,会有更牛的人物出现,而这个人,姓韦尔斯利!”
  “你的智商终于回来了,现在你可以好好思考,该怎么对待莫宁顿伯爵了吧?”
  “我要思考的是,怎么让韦尔斯利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他执拗地说。
  摇摇头,叹道,“随便你折腾吧,只要你别连累到孩子,也别再打扰我就行。”
  *
  卡尔顿托利党俱乐部
  水晶灯,深红色的皮革沙发,低声交谈的绅士们,权力与财富的低语。
  希斯克里夫独自坐着,夹烟的手指摩挲着水晶杯壁。
  一阵略显拘谨的谈话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