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希斯克里夫站在门口,衬衫领口松散,黑发凌乱,几缕垂在深陷的眼窝前,他的脸色在壁炉跳跃的火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梦游般脚步虚浮地走近两人。
  “你说什么?!”声音嘶哑得厉害,“你能梦到她?!每晚?!”
  膝盖接触地面发出沉重闷响,他单膝跪下来,这个动作让他的高度与卢卡斯齐平,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孩子的蓝眼睛,“她和你都说了什么?告诉我!把你梦里看到的!听到的!关于她的所有!全都告诉我!”
  “她怕您!”
  身体震动了一下,像被一颗无形的子弹击中。
  “她怕您。”没人挑拨,是他自懂事后,反复思量得出的结论,“她不肯回来,就是因为您!现在连梦里都不肯见我,也是因为我来了伦敦!来了您的身边!没有您的七年里,她明明每晚都会来看我!每晚都牵着我!我知道那就是她!”
  ......
  穿着一身黑的杰克,冲为他开门的约瑟夫点头致谢,紧步过前院,进门厅,上楼梯,敲敲二层东侧的门,推开。
  “上校先生,晚上的音乐会推掉了,要不要推掉议会?”
  希斯克里夫像是没察觉到来人,定在床尾正对的墙前,看着那有色差的大方块,嘴巴动着,但却不是回答他,而是自语。
  “每晚都来......她不在天堂......灵魂故乡......在梦中畅游过比现在的大英帝国,更发达的东方......”他眉头紧紧拧着,喃喃着,“我认可......是什么给你的错觉......”
  像是被什么击中,又像最后一块拼图落下,那双翻涌的眼眸定住,“会不会是……第三种情况......”
  手缓缓抬起,探上那方块的右下角。
  “sed
  ge。”
  “杰克,议会我一定要去,你现在立刻,去办件事。”
  巴林宅邸
  看着德比伯爵府的平安夜音乐会邀请函,王莎无奈笑道:“我快得邀请函ptsd了。”
  南希笑问,“什么是ptsd?”
  “就是阴影吧。”
  “该死的希斯克里夫!为了让我们不去要卢卡斯,真是毫无底线了!刚‘认识’的人就要吓唬威胁!天杀的魔鬼!”
  巴林爵士起身,“只是一场私密的音乐沙龙。请的都是绅士淑女,很有距离感和分寸。”他走近,接过侍女递来的外套,为她披上,“别怕,莫宁顿托仆人来报信,说希斯克里夫今天得去白厅,议题是不到晚上吵不明白的军费预算。今晚,只有音乐,没有灰绿色的眼睛。”
  “伯爵呢?也去么?”
  “他......一到平安夜,就会把自己关起来,不外出见人。”
  王莎不再言语,南希给她带好面纱,是前后半缝在一起的不透明丝绸,不会被风吹开。
  ......
  议事厅内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长椅上,议员们为条款细节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军部大臣挥舞着草案,声嘶力竭;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寸步不让。
  一位议员扬声喊道:“这个问题,还是听听希斯克里夫上校的高见吧!上校的点子总是能切中要害!”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那个属于希斯克里夫的、靠近角落的座位。
  座位已经空了!
  议事厅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有人不满地嘟囔“太傲慢了!”,有人若有所思“希斯克里夫故意逃了吧?真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看来希斯克里夫上校他......他深感此议题事关帝国命脉,需静心思索解决方案!待上校深思熟虑后,必有、必有良策奉上!”
  众人摇头,继续投入争吵。
  德比伯爵府
  厅内,宾客们慵懒地倚在丝绒沙发里,一支小型但技艺精湛的古典乐队正在演奏。
  一曲终了,掌声礼貌而矜持。
  穿着金边礼服的钢琴手起身,走到中央,脸上堆上笑容,“诸位尊贵的女士们、先生们!如此美妙的夜晚,如此动人的音乐,”他张开双臂,“岂能只做安静的聆听者?艺术的灵魂在于交流与共鸣!”他向优雅微笑的伯爵夫人欠身,“让我们打破藩篱,将今晚变成一场即兴的才艺盛宴如何?让心灵之声在此自由翱翔!”
  他带头用力鼓掌。
  小提琴手皱眉嘟囔,“搞什么?流程单上可没这一出!后面不是巴赫的《圣诞清唱剧》么?”大提琴手耸肩,“谁知道呢?今天像打了鸡血,准是又想到什么新点子讨好哪位夫人了。”
  钢琴手的提议得到夫人默许,紧接是几位绅士的回应,气氛被煽动起来,几位夫人小姐相继表演了康塔塔和圣诞赞歌。
  压力无形中传递到了尚未表演的宾客身上,包括安静坐在巴林爵士旁边的王莎。
  “下一位是哪位淑女呢?”钢琴手的目光如同聚光灯,最终落在了那抹神秘的黑发白裙身影上,笑容更加灿烂,“我们今晚最神秘的——塞琪.巴林小姐!虽然没有一睹芳容的幸运,但不知我们是否有此荣幸?听到您的天籁之音?”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珠链丝绸面纱的天然垂感,成就了那禁欲的气质,仿佛神女从古老壁画中走来,神秘总是最能让人心神向往的,可以说,这厅里至少一半的人,就是为了一睹她风采来的。
  巴林爵士眉头紧锁,身侧人小声道:“没关系,我可以。”
  看大家的眼神她就知道躲不过了。
  缓缓起身,面纱随步轻晃,走向沙龙中央被烛光笼罩之地,看向窗外下起的闪亮细雪。
  “献丑了。这首歌是我在民间所学,大家可能没有听过,但和今晚倒还算合宜。”
  坐回去的钢琴手立刻笑说没关系的,清唱几句他就能跟,乐队剩下几人皆暗翻白眼。
  仆人收走空杯,无声退出会客厅,带上了门,直起身时却愣了一愣。
  “希——”
  带着黑皮手套的食指抵上薄唇,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仆人点点头,无声向备餐的房间走去。
  身后,一个清冷的歌声如新雪泻出厅门。
  “thesnowglowswhiteonthemountaintonight......”
  迅速把空酒杯放下,取个新托盘,倒上一杯红酒,出了备餐区。
  他停在会客厅十几步的地方,没再迈步。
  刚还从容命令的希斯克里夫上校,此刻正背靠着墙浑身颤抖着,似乎没有那墙的托扶,那高大身躯会立刻倒下。
  锋利的薄唇扭曲扯着,那不是笑,更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到无法承受。
  “bethegoodgirlyoualwayshavetobe......”
  弧度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无法抑制——直到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笑。
  他仰起头,后脑重重磕在墙面,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耸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声响、像是濒死之人终于喘过气来,笑着笑着,那声音陡然变了调——那张总是如同冰封荒原般冷硬的面孔,失控地抽搐,泪水无声地,从那血红的眼眸不断涌出......
  一下马车,裹挟着细雪的寒风立刻灌入面纱中。
  仆人迎上,撑起伞。
  正要往院门走,眼角的余光忽地捕捉到什么,她看过去。
  道对面的树下,是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像一只收敛了毒牙的蛇,无声无息,又令人毛骨悚然。
  那人背靠着粗糙的树干,风雪卷起他深色大衣的下摆,露出沾雪的军靴。即使只是一个轮廓,即使如此昏暗,即使风雪模糊了他的五官,但那身形!
  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隔着风雪,死死地、贪婪地看着。
  裙摆凝霜,黑发如瀑,雪色映照下,她宛如降临人间的神女,斗篷的兜帽和面纱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黑眼睛迸出的目光,是清明的冷,是你可以打倒我,但永远无法打败我的犟。
  那样的灵魂,就应该是这样的眼睛。
  一个破碎的音节卡在喉咙里,连他自己都未听清。他的脚,如同被某种超越意志的本能驱使,已然脱离了掌控,僵硬地、试探性地向前挪动了半分。
  靴底压上道边的积雪。
  “咯吱。”
  这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夜里被无限放大,惊得心头猛地一跳!他立刻地顿住,唯恐这轻微的动静惊扰了树上藏起的鸟儿,令那鸟儿受惊飞走。
  屏住了呼吸,视线死死锁住的那个身影,并没有逃走。
  他再次地迈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心尖上——无声地,小心翼翼地。
  巴林爵士和南希看清来人后,立刻将那人护在了身后。
  “上校先生,还请您理解体谅我们作为教父母对孩子的心,我们没有恶意,也不会对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请您保持理性,精工之冠和玫瑰工厂还有深度合作,实在没必要闹成这样。”
  “希斯克里夫!威胁她算什么男人?!你想对精工之冠做什么?尽管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