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空气安静了下来,只有孩子咿呀呀的哼唧。
  希斯克里夫最终松开了她,离开了房间。
  等孩子吃饱了,艾伦小心翼翼抱回去,出去令人灌热水袋子,熬个通宵接生的产婆也去休息了。
  屋子里只剩下贝拉和南希。
  “南希,”王莎看着那张小床,“我以为我能像机器一样理性而强大,不受情感的困扰。”一声叹息,“人就是人,永远不会是机械。”
  “莎,你的灵魂受苦了。”
  “南希,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啊?”圆眼睛受宠若惊地张大,“我么?孩子的名字还是您自己起吧?或者让希斯克里夫起?虽然他根本没有个父亲样子吧,但确实是孩子父亲啊,不都是父亲起名字么?”
  “你来起。”
  看她态度坚决,南希仔细地想了想,笑道,“那就起名lucas(卢卡斯)!在古拉丁语里,卢卡斯意为‘光明’,象征着智慧与非凡,是驱散黑暗
  的希望!”
  “恩,就叫卢卡斯。”
  那天下午,医生给希斯克里夫包扎完,他就匆匆出门了,傍晚就带回来一个奶娘。
  第二天,艾伦说要给孩子受洗。
  国教教会传统,婴儿出生后的第一个星期日或圣日,是要受洗的。这年代婴儿死亡率太高了,人们普遍相信未受洗的婴儿若夭折,其灵魂是不能升入天堂,而且病弱的婴儿若受洗,也能有神来赐福保护。
  但不等贝拉否定,南希就先否定了。
  虽然她也很虔诚,但已经有基本医学常识,孩子脆弱,现在不能叫太多人打扰,在她引用圣经的劝说下,艾伦也作罢了。
  南希还主动张罗,规定大家不沐浴不能凑近孩子,不然会把污秽传给他,孩子的小床一定要保持温暖和卫生。
  亨利送来了一个自制的温度计,艾伦开始根据那个温度计适时更换暖水袋,必要叫孩子一直暖暖和和的。早产的小生命脆弱得像只小鸟,常常需要极大耐心,而她极有耐心。
  产婆又呆了三天,确定产妇不再出血了,就赶紧领工资告辞了,出门后走得不知道有多快,简直大大松了口气。
  至于产妇本人。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她都穿着厚衣服,带着白棉软帽,活动范围仅限于床和几步远的椅子。
  而希斯克里夫,除了奶娘来喂奶时外,几乎是寸步不离。
  那张为陪护准备的椅子,像是长在了他身下,他倒也不怎么说话,就坐在阴影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人,盯着她每一个动作表情。吃得太少时、咳嗽时、因撕裂伤忍不住抽气时,他会猛地攥紧拳头,额角的青筋在绷带下隐隐跳动,好像疼的是他自己似得。
  当贝拉在艾伦搀扶下,仅仅是从床边挪到几步远的窗边坐下,想感受一下阳光时,就会传来椅子腿刮地毯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位站起来了。
  希斯克里夫就像她的影子,永远要占据她视野一角。
  总是进来照顾的艾伦,无数次在心里吐槽这荒谬的场景:希斯克里夫,他的额头裹着一圈白绷带,不知道的还以为生孩子的是他呢!一个头上裹着‘产伤’的男人,像个阴魂不散的狱卒,监视着真正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
  五月中旬的一天,有人敲响了院门,希斯克里夫出去了挺久,那天起,他虽然没有恢复之前的早出晚归,但至少下午会出门了。
  她才终于有机会和医生聊一下真实的病情。
  这具身体像被巨大的创痛掏空,元气大伤,生产后就开始阵发性地呼吸困难、疲乏至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处的隐痛,还总是心悸。
  医生说,她能活下来近乎奇迹,生产已经对她造成不可逆损伤,胸腔已是大面积湿啰音,最近一次检查后,他对她说:“今年的圣诞节,您恐怕过不了了。”
  是呀,在这个不能手术没有除颤等器械的医疗落后时代,到了这一步,都没得活了。但这已经不能算是个坏消息,因为她已经知道,死后醒来是回到现在,她还有另一个人生能活。
  只是,她看向那张小床时,会久久难言。
  那天起,她对孩子态度转变了,她将孩子全权交给了奶娘和艾伦。除了艾伦主动将孩子塞她怀抱的时候外,不再主动去看那孩子,她强迫自己抽离,强迫自己理性。
  她不想孩子对注定不能陪伴他的人产生依恋,她不想‘死’不瞑目。
  希斯克里夫可以说一点也不爱那孩子,甚至责怪他让贝拉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毁坏她的身体。
  对于他这种硬心肠,用劝告或骂令其理性思考,是很徒劳的。为了让孩子父亲能对孩子好点,为了南希不再天天地担心,为了明明对她的病没什么招,还要天天跑腿的医生,当然,也为着不必再吃那些恶心又没用的补药。
  她开始天天化妆,用偏黄的粉底掩饰紫绀面容,腮红增气色,佯装已经好了。
  当希斯克里夫以为她恢复健康后,对孩子的冷漠,就像五月里的雪——彻底消融了。
  “不太像。”希斯克里夫说着,托起孩子的头,“你可真是林顿家的孩子,十足是!我在你身上的那一份到哪儿去了?哭鼻子的小鸡?”
  往后捋了捋那稀疏的淡黄卷发,摸摸他细细的胳臂和小小的手指。在他这样检查的时候,孩子停止了哭,眨着因为瘦弱,在脸上显得过于大的蓝眼睛,也瞅起那细瞅他的人来。
  贝拉由他摆弄那孩子,反应大的是艾伦,她生怕他那力气给孩子撅折了。
  而希斯克里夫,他已经弄清这孩子的四肢全都娇嫩脆弱。
  “一点也不像!体弱多病又爱哭闹的,任性的小东西。”他遗憾地下了结论。
  “希斯克里夫先生,他就是长得再不像你,他也是你的亲骨肉!这你应该知道,记住。”
  “我会待他很好的,你不用担心,”他笑着说,“而且,我现在就要开始好好待他了!如果说他有什么能令我真正开心地,那就是我要独占他的感情!事实上,我已经做好了一切计划,一心要培养起他了!我要养好他这弱身体,再给他布置了一间很漂亮的房间,等他三岁后,还要给他请了一个教师!他想学什么,就教他什么。我已吩咐哈里顿,事事都得听从他!”
  他看向床上那人,“虽然哈里顿注定要变成我这样的流氓。”他刻意地加重那两个字,“但我的孩子可不会!他会成为上等人!”
  艾伦撇撇嘴,“别再做撒旦的梦吧!哈里顿有了贝拉和南希,绝对不会变成你这样子的。”
  *
  六月的午后,玫瑰盛放。
  阳光穿过高墙在新铺的草坪上投下斑驳光点,凡尼在前院追着麻线球跑。贝拉斜倚在摇椅里,身上盖着个薄毯子,正仰头闭眼,让阳光洒在脸上。室外的氧气更充足,自从能出‘月子’,她就常在前院歪着了。
  一阵脚步声从身侧踩过。
  贝拉懒懒掀开眼帘,是希斯克里夫。
  这人穿着件黑衬衫,正低头扣着袖口,不是他常穿的那种,是一件质地精良的丝绸衬衫,剪裁异常合体,完美地贴着他结实的身躯,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紧窄的腰线。袖口处,两颗硕大的钻石袖扣,在阳光下折射出昂贵的火彩,将他立体冷峻的脸衬得更加压迫锐利。
  这身行头,还真是罕见的讲究,甚至可以说是精心。
  贝拉坐直了些,摇椅发出吱呀声。
  希斯克里夫注意到她的动作,停步看来。
  “啧啧,”她勾起一个玩味地笑,目光停在那袖扣上,“这是谁呀?希斯克里夫先生,今天怎么穿得这么人模狗样?是要去觐见国王陛下?还是——”她故意拖长调子,“凯瑟琳来伦敦啦?”
  希斯克里夫动作定住,那张脸瞬间绷紧,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几秒后,他猛地跨步到身前,高大身影瞬间挡住了阳光。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齿间溢出闷笑。
  “怎么——唔!”
  他狠狠地吻住她,粗暴、灼热,喉咙发出喟叹,是被冒犯的狂躁,还有一丝扭曲的得意。
  贝拉瞬间无法呼吸,挣扎起来。
  他松开她,“你这张该死的嘴!伊莎贝拉,喜欢看我和凯西在你面前亲热?”他冷笑一声,气息喷在她
  脸上,“走!让你亲眼看看!”
  ......
  圣詹姆斯街。
  马车停在一栋隐秘的建筑前,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对称镶嵌着北美灰狼的徽记。
  大门推开,一片纸醉金迷的喧嚣瞬间将她吞没。
  窗帘紧闭,衣着光鲜的男人们聚集在一张张铺着墨绿呢绒的赌桌旁,空气弥漫着雪茄辛辣的蓝雾。身姿摇曳的女郎们端着盛烟酒的银盘,灵活穿梭,留下阵阵香风。
  骰子在皮杯里哗啦作响、轮盘球的滚动声、纸牌翻动的沙沙声、庄家报数声,金币和筹码的碰撞声,夹杂着低声咒骂、兴奋惊呼、绝望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