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看向沙发里那人,“他早年受教育的收益,那时已不复存在了。自从老恩肖去世,他就成了和我一样的仆人,噢,不,可能还不如我。早起晚歇,从不间断的苦活,扑灭了他曾有过的求知欲。以前那上进的劲头,只能带着痛苦的遗憾放弃,而且是完全放弃了。”
  “耐莉!”
  希斯克里夫愤怒地瞪着她,恨不得掐着那张嘴,显然,他刚刚那以为叫她来是明智之举的得意,已经因为这张不肯停下的嘴,而变成后悔了!
  “当他发觉自己不可避免地必定会跌落,谁也别想说服他往上跨一步了。随后,他的外表和举止也跟内心的堕落一致起来。他那天生的孤僻性格,变得越来越坏,不识好歹,不近人情!他显然不愿让任何人再看重他了,甚至有意惹人反感,想必他可以从中得到一种苦中作乐的乐趣。”
  贝拉垂下眼睫,望着身上的毛毯。
  “哈里顿,”南希拍了下哈里顿的脑袋,“你小子以后不管遇到谁,什么境况,都不可以自我放弃!知道了么!”她看向艾伦,“艾伦姐,小姐学习的东西,也不是林顿家的家教教的。她成长的环境,可并不比希......”
  “南希!”贝拉喝止。
  南希缓了下,才又道,“总之,小姐就算生在呼啸山庄,也不会放弃自己的!退一万步,就算她放弃了自己,也绝不会伤害无辜!”
  窗边人陷入了缄默,过了几秒后,他无声地离开了。
  看贝拉使眼色,南希以做晚饭为由,将艾伦和哈里顿也都拉走了。
  “亨利,”关上门的瞬间,贝拉直入主题,“图纸什么进度了?”
  “三分之一了贝拉女士,刀头做好两个了,布拉墨虽然脾气很差,但手艺真的很好。”
  看着这个虽然个子高,但还是孩子脸的疲惫少年,贝拉轻轻叹口气,这真是揠苗助长啊,但没有办法,她没有时间了。
  “好,先暂停,一周内给我做一个新生儿保温箱出来,送到夏洛特王后的产科医院。”
  “新生儿保温箱?”他虽然迷惑,但很快地就接受了,“那您给我说一下原理和细节要求吧。”
  “好。”
  ......
  吃罢晚饭,希斯克里夫去送亨利回去,艾伦给她铺好床后,就去休息了,奔波赶路,还做了一大家子的饭,虽然有凯蒂和南希打下手吧,也累坏了。
  南希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和她聊天。
  “虽然我在书房,故意地讽刺了他,但说实话莎,其实他是有改变的,甚至有时候,我觉得他真对你挺好的呢。你没发现么?他自己的生活其实很简陋!几件衣服轮着穿,吃燕麦饼子就行,没有任何奢侈的爱好或享受,他好像对给自己花钱这件事,极度吝啬。但为了和你结婚,他愿意花大钱买伦敦的房子,你刚怀孕,他就去买了个大马车!吃的穿得都最好的。”
  她凑到贝拉耳边,嘻嘻笑道,“还自觉去三楼睡,你说,他是不是怕睡着后给你搂太紧,把孩子勒坏了呀!”
  “不,他完全没变。”贝拉肯定地道。
  “他对自己吝啬,是因为他要把钱花在计划上。他是绝对的目标主义者,收买邓达斯,买房,金钱投入,包括你说得克制,都不是出于疼惜、尊重或爱,仅仅是服务于——用孩子控制我这个目标。”
  她垂眼看向肚子,“这个孩子从受精卵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工具:是他控制我的工具,也是我换取行动自由的工具。不是爱的结晶,更无爱的期许,有的只是利用和算计。”
  真是悲哀。
  “莎,你和他不一样,他的目的是邪恶的,但你的目的是高尚的呀。”
  “不是的南希,真正的高尚,不会有卑劣的行为;真正的光明,不会通过黑暗到达。如果目的正确,就可以毫不愧疚、理所当然地利用生命,那我和希斯克里夫,有什么区别?”
  “错了就是错了,”她闭上眼睛,沉沉叹出口气,“等他出生,用钱也好用资源也好,我会尽可能的弥补他,为他铺路吧。”
  ......
  窗外,凄风冷雨。
  屋内,壁炉的火旺盛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新换的厚绒帘严实地拉拢,不留一隙。空气里弥漫着松木清香和花香,凡尼窝在壁炉边的垫子上,埋着脑袋。
  天蓬床上的人双目紧闭,微蹙着眉,嘴唇微微泛着紫,一只手搭在微隆的小腹上。
  卧室门被推开。
  希斯克里夫如鬼魅般,无声进入,小心翼翼地接近。
  他在床边停下,身躯被壁炉火光拉出长长的阴影,笼罩着床上熟睡的人。
  得意、恐惧、满足、怨怼,几种完全相反的情绪,在他的眼底矛盾而激烈地翻涌。他的嘴角微微抽动,想咧开一个笑,又被更深的情绪压住,只是僵硬地扯着。
  过了会儿,他缓缓俯下身,动作轻得像
  羽毛落地,印上她抿紧的唇,然后,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和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才直起身子来,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床上的人动了动,胸腔的起伏加重,费力呼吸着,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咳。
  站着的人身体瞬间绷紧,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移向她的小腹,那复杂而狂热的眼神,被一种纯粹的嫉恨淹没。
  *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天上下起了细雪。
  夏洛特王后在院长米歇尔夫人和贝拉的陪同下,缓步巡视着焕然一新的病房。
  虽然人还是很多,但地面和床铺都很干净、助产士每接生一位产妇,都会熟练地清洁,产妇的精神面貌明显改善,空气里不再是血气,而是闻着就令人联想到干净的烈酒气息。
  “陛下,自上月推行新的卫生规程,本院产妇因产褥热导致的死亡率,下降了近一半,这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
  王后微微颔首,“米歇尔,你做得很好。这些改变,似乎看起来很简单?”
  “是的陛下,有效的办法往往是简单易行的。”她适时地停步,“这让我们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真正需要特殊关怀的脆弱生命上。”
  那是一间特意布置过的小病房,只有一张床,床边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质箱体。
  “陛下,请允许奴婢为您介绍,这间病房是专为那些过早来到世间,无比脆弱的小天使准备的,而那个箱子,是专为这些小天使设计制作的——恒温保育箱。”
  王后走上前,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箱子。
  它的外框架是木制的,正面是可以拉起的玻璃门,内部衬着保暖的厚绵布。箱底隐约可见复杂的铜管结构,连接着一个放在箱子下方,包裹着厚厚隔热材料的锡制水箱。
  一根细长的玻璃管嵌在箱子侧壁,里面的红色液体稳定在一个刻度上。
  王后俯在玻璃上,目光柔和地看着里面那个皮肤近乎透明、小得不可思议的婴儿,她正在棉布里安详睡着。
  与通常早产儿的青紫不同,这个小生命看起来是健康的肤色,甚至透着点粉。
  “这个保育箱,已成功守护了5位娇弱小天使的生命。这个伟大的发明,来自希斯克里夫夫人的一位机械师好友,容她为陛下介绍一下这里面的原理吧。”
  五个成功救治案例,在当时已是奇迹。
  贝拉冲院长点头,开口道:“陛下,早产儿无法像足月儿那样维持自己的体温。外界的寒冷会迅速耗尽他们微弱的生命力。这个装置的核心,是一个精密的恒温循环系统。”
  王后听得极其专注,她的目光在婴儿和装置间来回移动。显然,作为一个众多孩子的母亲,眼前景象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真是奇妙!”王后忍不住赞叹,又下意识放轻声音,怕惊扰了箱中婴儿,“这充满仁爱的发明,需要多么精巧的心思和手艺!这简直是机械与慈悲最完美结合!希斯克里夫太太,你那位机械师朋友叫什么?”
  “回禀陛下,他的名字叫——亨利.莫兹利。他深知这个装置对挽救生命的意义,反复试验,克服了无数材料和工艺上的困难。”
  “亨利.莫兹利。”王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个‘生命的摇篮’,它应该被推广!应该得到奖赏!”
  “至仁至善的王后陛下,恕奴婢替朋友传达他的话,他并不想要以自己的名字来推广这项发明,因为他深刻地明白,没有您的无上仁德,不会有这个医院,没有您的远见卓识,不会聘用敢于采纳新法,勇于实践的院长。所以他将这个发明献给陛下,陛下慈辉将照亮整个产科!”
  王后顺着她指引,看向装置铭牌——夏洛特保育箱。
  ......
  送走满面欣慰的王后陛下,院长笑问贝拉,“希斯克里夫太太,您能到这所医院来,真是无数人的幸运!不过话说回来,您这位朋友付出智慧和心血,真甘心完全地隐身?仅仅只被陛下一人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