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翻过盖碗展示泡过的茶叶,将茶杯先放于王后面前,杯柄精确地朝向她右手方便取用的角度。
  做个‘请’的手势。
  王后微微点头,“感谢你的辛劳。”
  “陛下,最后这步叫将军巡城,如骑士守护白金汉宫时的巡回,确保每杯茶汤浓淡如一。”
  “伊丽莎白,这是否说明,东方也有亚瑟王的圆桌精神,愿平等地礼待每位宾客?”
  “噢上帝啊,陛下您的睿智和领悟真是令人惊叹!直指中式茶道的灵魂!”
  王后优雅地端起茶杯,凑近鼻尖,深深嗅了一
  下茶香,小啜一口。
  “嗯,”一个简单的音节,语气是肯定的,“确实很香。”
  伯爵夫人笑回,“她对水温、时间、器皿温度的把控都极准确,比起寻常冲泡手法,更能激发茶的香气。”
  “伊丽莎白,你确实找到了一个技艺精湛的茶侍者。”王后目光转向窗外,“这让我想起一位老侍从,他调制巧克力有一手绝活,可惜了。不提了,说说你新栽的那株茉莉吧,它来自印度么?你是怎么做到,令它在秋天仍能开放呢?”
  话题转到了植物,接着又聊到王后的邱园。
  贝拉脸越来越红,无声吞咽着,但除了填茶换盏外,她始终保持绝对的安静,不曾发出一丝声音。
  ......
  镶嵌着红狮与金竖琴纹章的雕花铁门,终于在身后合拢。
  贝拉几乎是扑向路边那棵榆树的,压抑了整个下午的咳意终于爆发,咳嗽倒刺似得刮着她胸腔,令扶着树干的身体剧烈颤抖着。
  一只大手托住了她手臂,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咳嗽终于平息,她直起身,对上那双焦灼的凶眼,“没什么,伯爵府花粉太多了。”
  “花粉?!那你就告辞啊!”那语气显然压抑着怒火,“伊莎贝拉,少把你那该死的倔强用在这种地方吧?!”
  希斯克里夫粗暴地脱下大衣,裹在她身上,衣服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将她与秋夜的寒凉隔绝开。半扶半抱地上马,揽着她回了宅邸。
  厚重橡木门在身后关上,下马,将缰绳马鞭递给约瑟夫。
  希斯克里夫大步上楼,拍开书房门,“南希.柯林斯!别看书了!去!弄点能治该死咳嗽的东西来!热蜂蜜水?还是村里人说得烤洋葱?!”
  身后跟来的人道:“希斯,我说多少遍了,别打扰她看书。不用那么麻烦…咳!让约瑟夫给我炖个梨吧。看我干嘛?怎么?难道村里人,能比我更懂食物的药用?”
  希斯克里夫紧绷的脸稍微松了下,下楼去找约瑟夫了。
  “莎!”南希急切地拉住她的手,“怎么样?王后什么样子啊?有希望帮到你么?”
  “我是平民身份,这次就是个倒茶的,没有和她说话的份。茶道她蛮喜欢,但能不能发展成爱好,”她摇摇头,“不确定,等着吧,看伯爵夫人还会不会要我去就知道了。能确定的,她是个植物学爱好者,喜欢乡村生活。”
  “非常非常重视慈善。建了个产科医院和孤儿院,总把‘这对孩子们/妇女有益吗?’挂嘴边。我很怀疑,伯爵夫人之所以研究植物学和做慈善,其实是为了投王后所好。”
  “我看也是!”
  “南希,你知道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么?”
  “是什么?”
  “所谓尊贵的伯爵,在王室面前,就是个奴仆!哈,原来他们处于下位时,是那种奴态。”蓝眼睛狡黠地眯起,“你说,所谓的托利党三剑客,会不会,也只是王室的傀儡?”
  ......
  希斯克里夫走进卧室。
  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空碗,踢掉靴子,俯身进天蓬床里。
  他从身后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令她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熟悉的野性气息将她包裹、淹没。
  “冷吗?”他屈指抚过她冰凉的脸,语气生硬,“要不要点壁炉?”
  “被你抱着,不冷。”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咕哝,圈住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力道大得让刚平稳的呼吸又困难起来,令她不得不挣扎了一下。
  手臂略松了半分,他将脸埋进她侧颈,闷闷地问,“下午做客怎么样?好玩么?”
  贝拉苦笑一声,“做客?玩?我不是客人,更没资格玩。在帝国最尊贵的女人面前,我一个平民,只配当个女佣罢了。端茶、递点心,听着无聊的宫廷爱好,和毫无意义的奉承。”
  一声充满嘲讽的蔑笑。
  “尊贵?不过是个裹着绸缎、涂着铅粉的蠢货!靠祖宗垫高了屁股!”他的语气像淬了毒,比起安慰,更像是真实的憎恶,“一群寄生在祖坟上的蛆虫!在同一个粪坑里互相舔!那位子要是给你,凭你那作秀的本事,灵活的脑筋,绝对比她更会装!”
  “我真是谢谢你夸奖了。”
  他蹭到她脸颊边亲了口,又屈身亲在她唇上,呼吸粗重地拂过她鬓发。
  “想要么?”
  刚才被贴上的瞬间,她就感受到他变化了。
  “想,”她声音很轻,带着浓重倦意,“但今天很累,用手行么?”
  他喉结滚了下,仿佛咽下了什么,控住她的脸掰向他,用拇指摩挲她的下颌,“那亲一会儿。”
  话音未落,唇便重重压下来。
  辗转深入,用力吸吮,仿佛要从中汲取某种维系生命的养分。
  *
  希斯克里夫对伯爵府后来的邀请嗤之以鼻。
  那几张带着纹章的请柬,被毫不留情地扔进了燃烧的壁炉,直到十月中旬,一辆没有任何徽章、却极气派的马车停在了巷子口。
  一位宫廷侍女敲响厚重院门,对他宣读了夏洛特王后的口谕。
  “鉴于希斯克里夫太太在德比伯爵府的侍奉,甚为合宜,王后陛下于后日上午,在白金汉宫接见波特兰公爵夫人,特召希斯克里夫太太入宫奉茶。”
  希斯克里夫的脸色,是被侵犯领地又不得不让步的隐怒。
  身后的贝拉向前一步,屈膝行礼,自然地塞给对方一个鼓鼓的绣花袋子,“麻烦您跑这一趟了,请代为回禀,我会准时入宫侍奉。”
  十月的伦敦,天灰蒙蒙的。
  1785年的白金汉宫,还不是英国王室的正宫,只是乔治三世买来送给夏洛特王后的私人宫殿,但已经修得很宏伟,阴天衬得本就庄重的宫殿,更肃穆了。
  贝拉被引进一间小型会见厅。
  房间很高,典雅富丽,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法式香水味道。
  几名宫廷侍女无声布置着茶具。
  门被无声地推开,夏洛特王后在侍女簇拥下走了进来,径直走向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贝拉身上。
  贝拉今天穿着款式简洁但熨烫平展的保守长裙,安静坐在茶侍位,完美隐入环境。
  “希斯克里夫太太,”王后的语气不算亲和,但也算不得疏离,“上次在伊丽莎白那里,你的茶奉手艺很不错。安静,利落,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承蒙陛下夸奖,”贝拉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能为陛下效劳,是奴婢荣幸。”
  “今天要招待的是波特兰公爵夫人。”王后提到这位煊赫的夫人时,语气毫无波澜,就是在陈述一件平常事,“保持上次的眼力和动作就好,那天你的动作就很稳,侍奉她足够了。”
  “遵命,陛下。”她眼神很谦恭,但语气是自信,“奴婢有过在产科医院护理婴儿的经验,更耐心些,手也更稳。毕竟婴儿和产妇,要比茶叶更需要细致的关怀与精心的呵护,那项工作的意义,也远胜奉茶百倍。”
  “噢?你还在产科医院工作过?”王后的声音明显多了温度,“难怪。看来你不仅懂奉茶,也懂更重要的事情。”
  “陛下,”一个侍女走来,“波特兰公爵夫人到了。”
  王后点点头,看回贝拉,目光带着一丝新的考量,“希斯克里夫夫人,产科医院的工作关于生命,远比侍奉一个
  公爵夫人重要,你不必太紧张接下来的茶侍,等客人走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和你聊。”
  “遵命,陛下。”
  ......
  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焦香、奶油甜香、和谷物发酵的香气。
  烛光摇曳,七人坐在长餐桌前用着晚餐,自从为了过米迦勒节,约瑟夫把一楼全打扫出来后,他们就在餐厅吃饭了。
  亨利每次过来,也会吃完晚饭再走。
  “求主宽恕这些奢靡的罪人!”约瑟夫虽也在桌上,却固执地吃着他的燕麦粥,“希斯克里夫老爷,您当年啃干面包一声不吭,现在顿顿给他们吃肉,您是抢了国王的金库么?等主降下怒火,收了您的钱财,就等着啃银碗吧!”
  “少为你主人的钱操心吧!省得又不会落你口袋,”说话的是南希,“哈里顿和亨利都在长身体,夫人也需要营养,不该吃肉么?肉能多花几个钱?大不了我来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