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我们看到神女是被人抱回来的, 神女可是出了什么事?”
  “医阁也一天不见她的人影, 若神女出事,切莫瞒着我们。”
  “我们想见见神女。”
  “……”
  平日里扶荧不常待在宫殿。
  她和每个邻家姑娘那样,走街串巷, 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然而自打前日起, 他们就再也没看到扶荧,今早又听说扶荧被一个一身是血的男子抱了回来, 在这个敏感地节骨眼,他们很难不多想。
  人群中男女老少皆有, 每个人的神色皆为不安。
  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滿是殷切地等待着回答,碧蘿緊了緊双拳, 突然下定决心。
  她在眾人的注视中一步步走下宫墙,打开宫门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然后在无数双惊愕的眼神下双膝跪地。
  这一举动登时讓所有人倒吸了口凉气。
  “事到如今不敢欺瞒大家, 扶荧有难, 恳求各位救她一命。”
  站在第一排的婆婆忙过来搀扶她:“碧蘿何必行此大礼, 若非是神女保护着月下城,我们怎能安稳度日,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说就是。”
  “是啊,神女需要我们,我们开心还都来不及。”
  另一人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将她搀扶了起来。
  碧萝抹干净眼泪,把眼神递给了裴容舟。
  他拱手作揖,因不想讓灯鬼这个身份吓到他们,便特意模糊了说辞:“扶荧上山采药,遇人伏击,心脉俱裂。需得一颗活心渡命。”
  听到需要一个活心时,人群间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发现迟迟无人迎声,先前那老太太颤颤巍巍走到裴容舟面前,抓着他的手:“裴先生,我虽古稀,心却还是热着,你若不嫌弃我是个老婆子,就把我这心拿去给姑娘吧。”
  一番话说完,后面的人都臊着低下了头。
  她泣道:“当日若不是神女为我们除去花妖,我们一家老小……怕早命丧黄泉了。”
  老太太的话瞬间唤醒了眾人记忆。
  跟随她过来的小童此时也站在了奶奶跟前,稚声稚气:“别拿阿婆的,拿我的心吧,上次阿荧送了我一枝花呢。”
  小孩子不知心承载着多少重量,只记得那朵花香甜。
  “拿、那我的吧!我年轻!”
  “我也来!一颗心罢了,拿去就是!”
  他们不想连个稚儿都不如,接二连三地都站了出来。
  恐惧死亡是本性;愿意奉献是人性。
  可以恐惧,但不能懦弱。
  裴容舟哭笑不得:“我所指的活心并非你们的心,而是要你们每个人一滴心头血,百滴足矣。”
  一群人听罢,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为扶荧开心起来。
  “这有何难!裴先生你说,我们照做就是!”
  人群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都迫不及待地想为神女出上一份力。
  这吵闹的一幕立马讓碧萝的眼泪落了下来。
  此时裴容舟已取出聚靈瓶,準备引血,在场的人默契地排起长队,也有人跑去城里叫更多的人过来。
  情况进行得比较顺利。
  然而碧萝还没等喘口气,就见负责把守花冢的十九匆忙赶来。
  他脸色欠佳,袖口凝结着一片新鲜的血渍。
  碧萝见此,顿生不妙。
  她瞥了眼一旁的队伍,拉过十九背对人群,压低嗓音道:“不是讓你守着花冢吗?”
  十九只说了四个字:“扶荧醒了。”
  碧萝脸色一变。
  “怎么可能?”即便她刻意放低了声音,仍是让后面的裴容舟注意到了她的恐慌。
  碧萝把十九拉到更远处:“渊主替她下了封魄咒,现在还没到十二个时辰,她怎会醒来?”
  十九讷讷沉默着。
  她也知道问也是白问,强忍着急切:“那她人呢?”
  十九更是局促:“……候将军和成风大人拦她不住,破阵后……往城外去了。”
  往城外去了……
  城外……
  碧萝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件事所带来的冲击感,就见负责看门的都统匆忙赶来,那个表情再次让碧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回事。”
  都统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他哼哧带喘道:“不、不好了,太华山的人闯了进来,我等拦不住,让他进来了。”
  十九拧眉:“多少人?”
  都统:“就一个,白衣服,瞧着修为也不低。”
  十九追问:“兄弟们可有受伤?”
  他摇头:“这人说是为神女而来,倒是没伤及我们性命。”
  十九心里门儿清,对碧萝道:“八成是賀观澜。”
  眼下的情况有些难办。
  碧萝焦躁地捏了捏手指,“你先去城门,我去找扶荧,记着,千万不要惊动百姓。要是发现扶荧,立马回来见我。”
  十九应允,急忙和都统前往城门。
  碧萝也拉过裴容舟,把事情简短说了一遍。
  此时心尖血也才集了几滴,和他说需要的数量远远不够。
  望着身后那些对此一无所知的百姓们,裴容舟的脸色瞬间难起来,“想必是百杀录冲破了禁製。”他抿了抿唇,为了百姓们的安危着想,还是决定将手头上的事暂时搁置下来。
  “你去找扶荧,让成风公子去寻那个人回来,我和候将军留在城內安置好百姓。”他不放心地叮嘱,“扶荧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你们要是找到她,切忌冲动行事。”
  光凭他们的本事是无法控製住扶荧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回宁随渊。
  碧萝点头,先行离去。
  **
  所有人都不知道,月下城一夜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扶荧有意识地往人少的地方走。
  月下城位于东郊有一条澄静的清泉,泉水顺山崖而下,细细长长的泉水犹如缎带般绵延蜿蜒,从中将月下城一分为二,因此得名——斷月泉。
  斷月泉虽景色宜人,可因偏远,平日百姓也不敢独自出来。
  泉水击石,清脆悦耳。
  她在河岸对面看到了一头幼鹿,正与她隔岸相望。
  扶荧很饿。
  胃袋传来的空虚感更让她烦躁,就在扶荧準备扑杀过去时,河水映出了她的样子。
  人?
  已经不能称之为t人了。
  她看起来更像是一只怪物。
  扶荧恍惚抚摸着脸上的花纹,潋滟的泉水将她眸中的困惑剪碎,她轉瞬清醒,可是很快就被野性压回。
  挣扯当中,腦袋跟着疼了起来,是难以承受的剧痛。
  她疼得在地上打滚,嘶吼,尖叫,甚至恸哭。
  那头鹿很快就被吓跑,扶荧在心中默念自己的名字;腦海里那个声音却告诉她,她是鬼,吃人的鬼。
  “姐姐……”
  耳边有人说话。
  扶荧的面容依旧扭曲,她抱着脑袋抬起那双红眼。
  不远处站着个不大的孩子,背着竹篓,里面放滿了新鲜摘来的野菜,扶荧再一眨眼,女童又变成了幼鹿。
  [吃了它。]
  不可以……
  [吃了它,它只是动物。]
  不可以……
  扶荧蜷缩在地,身躯不住战栗。
  “姐姐,你没事吧?”
  小孩尽管害怕,但还是迟疑地向她接近。
  不知是野菜的香气,还是从她肉/体传出来的气息,它们在诱惑着扶荧。
  “姐姐。”小孩蹲在扶荧面前,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胳膊。
  咯嘣一声,理智彻底瓦解。
  扶荧猛然对着女童扑了过去,她幼年的身躯被毫无预兆地按在了泥地里,竹篓掀翻,野菜洒了一地。
  女童先是恐惧地瞪大眼珠,然而待看清扶荧的样子时,恐惧轉为惊喜:“阿荧?”
  比起大人们恭敬的圣女,孩子们更喜欢叫她阿荧。
  月下城不算大,孩童并不多,她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并在花月节来临前给他们送上礼物。
  “阿荧,你受伤了。”
  她摸她的脸。
  扶荧锐利的指甲贴着孩子纤细脆弱的脖颈,稍加用力就能将它掐断。她却没有动,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扶荧在这一刻找回理智,松开手朝林中跑去。
  女童茫然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拍干净身上的土,小脑袋轉了转,很快下定决心,撒丫子就往城里跑,连那辛苦摘了一上午的野菜都没有要。
  扶荧不知道要去哪儿。
  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远离百姓。
  远离百姓,那就要离开月下城,可是出了外面,她又如何确保他人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