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听贺观澜这样说,扶荧松心不少,对他展颜:“多谢司离君。”
  她笑时娇俏,静雅的眉眼也跟着舒艳几分,这还是印象中扶荧第一次对他有好脸色,当即怔了下神,又很快垂眸:“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事,扶姑娘不必客气。”
  扶荧没再说话,安静吃着茶点。
  **
  为了不耽误时间,贺观澜调整了小幻境的时辰周转。
  幻境里的一个时辰只是外面的瞬息间,如此也能让扶荧放心学习术法。
  她聪明好学,加之决明灯赋予的神力和贺观澜每时每刻的教导,扶荧仅用两月就学会了卷茧之内全部的上古神术。
  然而也只是学会。
  要真正的精通起码还要过个几百年。
  即便如此,也让扶荧十分心满意足了。
  两个多月的学习结束后,贺观澜损毁了小幻境,二人正式启程前往山泉镇。
  从这里去山泉镇也就弹指间一个术法的事,扶荧却执意步行过去。
  回镇子有单独一条小路,无需进城,待到了万清城地界,熟悉感扑面而来。
  其实经过这么多年的岁月变迁和天灾地变,这里早就不是最开始的模样了。
  譬如小径两边少了几棵松木;譬如架在河流的长桥整修成了新的样子。
  以前扶荧最喜欢走这座长长的独木桥,它横在长流上,一面架着繁华的万清城;一面是隐于森木的清宁小镇。冬日从长桥走过,可以看见冻结的河流,漫天的飞雪;再到夏日,郁郁葱葱,重峦叠嶂,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清朗山色。
  她背着药篓走过四季,若遇天气不喜,桥的对岸都会有人等她;有时是父親,但更多时候是沈应舟,即便两人都不在,她养的大黄狗也会在对面摇着尾巴,欢呼雀跃地朝她奔来。
  扶荧再次走向这长桥,世间竟已过了十七载,真是不可思议。
  她站在桥上没有动,抱着一丝侥幸望向桥对面,万山峻岭包裹着一条蜿蜒的石头路,路口空蕩萧条,并没有人等她。
  贺观澜此时走了上来,“怎么了?”他问。
  扶荧摇头,一步步走过去。
  好像没什么不同。
  脚下流水撞石是记忆里熟悉的声音;山岭里的风景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心境不同,她走在桥上,却像是桥压在她脊梁,每一步都让她沉甸甸地喘不上气。
  她想父親,可又担心再也见不到父亲;或者是担心再也没有山泉镇,再也回不到她的家。
  扶荧趁贺观澜不注意狠狠揉了揉眼,忍着眼泪快速越过长桥,再穿过小径,山泉镇三个字映入眼帘。
  扶荧站在标石前,定定凝着上面三个字,明明来时还好好的,甚至是期盼无比的,可是真站在这里,却多出几分不太真实的恍惚感。
  就在此时,贺观澜腰际的玉牌震了下。
  他看了眼扶荧,默自走到一旁。
  也许是宗门里传来的事务,扶荧听不清那头说了些什么,贺观澜的表情是一贯的冷淡。安静听完,再次回到扶荧身边。
  “仙云顶传来事务,我要回去一趟。”
  不出所料的,扶荧心里咯噔一下。
  看出她的忐忑不安,贺观澜说:“你可以留在山泉镇,等我忙完就来带你回去。”
  扶荧听罢错愕,“你……让我留下?”她不太敢相信,眼神中满是怀疑。
  “嗯。”贺观澜颔首,“你要是不愿意——”
  “我愿意!”扶荧忙不迭打断,“既然司离君事务繁忙,我且就在这里静静等你,哪里也不去。”
  贺观澜笑了笑,“你也去不到哪里。”
  说着,他忽然伸手拔下扶荧的一根头发,最后在扶荧的注视之下,缓慢将那缕细长的青丝与自己的长发缠绕在一起。
  两缕头发相缠之后合二为一。
  贺观澜抬起眼皮,嗓音好像镀了一层冷清的冰霜——
  “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第47章 047 “准你碰我了?”
  賀观瀾待说过那番话后就自行离去, 留扶荧一个人进了镇子。
  山泉镇的夜色是極为寧静的。
  她踩着一缕缕月色的碎影,穿过熟悉的路口,拐过三两个巷子,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自己从小到大的家。
  然而这里终究和记忆里不一样了。
  一座座叫得上名字的院子全部空置, 门窗大开, 落叶灰尘堆满小t院, 处处都是无人居住的萧条;倒是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燈, 燈火零星, 在这浓夜如不起眼的星屑。
  往前数,再走百来步,就是扶家医馆。
  扶荧家住得很偏, 近乎挨着山林, 起因是母亲当时体弱, 喜静,为她舒坦, 阿爹便迁至镇子边缘,直到后来母亲逝去, 也没有再搬回去。
  也得亏是住的偏,当初才能隐瞒住沈应舟的存在。
  不知家里是否和那些遗弃的空院一样, 无人光顾,空静萧条;
  更不知阿爹是否还活着,若还活着, 他又会不会继续留住在这里。
  短短几步路, 扶荧脑海中一闪而过许多念头。
  她看到了自家门前那棵熟悉的杏子树, 和记忆里的一样高壮结实,还没到结果的时候,枝丫空落, 坠着翠绿的叶子。
  犹记每当快要结果时,沈应舟都会每天站在树下垂涎。
  他極其爱吃酸,每年不等果肉熟,就偷摸着摘来吃,真到了时候,树上也没几顆果子了。
  不过那人也有良心,每次都会留一部分,等最甜的时候摘给她吃。
  胡思乱想之际,扶荧已经穿过杏树,停留在了家门口。
  那扇小木门早已在岁月洗刷中褪却色泽,风吹雨浇中变得斑斑一片,门口的柱子挂着一盏黄色灯笼,院里菜园子的位置已成空荡的土地。
  咯吱。
  她推门进去。
  透过窗,扶荧只看到漆漆的黑。
  再往里走,猛地瞥到台沿上晾晒的几株药草,一愣,心口的位置砰砰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跳了起来。
  她没敢再往前走,呆滞在原地,痴痴愣愣地看着阿爹的偏房。
  良久,双腿拖着她的身躯开始往前移动。
  “爹……”
  “阿爹……”
  扶荧想大喊,想唤他,想讓里头的人听见。
  可是很糟糕,她的喉咙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声音如同堵在一个密封的袋子里,微弱渺茫,绷紧在咽喉,近乎讓她窒息。
  “慕寧……”慕寧回来了。
  她很想这样说。
  很想告诉他,想讓他知道他的女儿没有死。
  她快要克制不住情绪,踉踉跄跄地朝房门的方向奔跑过去。
  却在此时,眼前晃过一道殘影。
  眨眼间,那道影子便挡住去路,同时也讓她的所有期待和忐忑戛然而止,沦为极寒的冰冷。
  乌云遮掩在头顶。
  死寂一般的夜,他高大身形所带来的压迫感完全盖住了深夜的萧瑟。
  那双眼睛里的殘冷倾轧而来,瞬间将她心底的悲伤冻结,化作惊惧与诧然。
  寧随淵……
  他没死!!!!
  扶荧脸色可以用惨白来形容,難以掩饰的惊愕泄在那双眸子里,一切不言而喻。
  宁随淵好整以暇欣赏着她的表情,忽地笑了下。
  上扬的唇角,不加遮掩的讽刺与冷漠,接着走近两步,身影完全将她覆盖。
  “怎么,本尊没死你很失望?”宁随淵挑眉,点破她的心思,“也对,毕竟你毫不犹豫就将我丢在了回落崖。”
  “那是,那是……”扶荧慌乱后退,尝试辩解,结果那是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似是而非。
  脑袋一团乱麻,下巴猛地落入一只虎口。
  他掐得紧,比起以往没有半点收敛,力道之大近乎要让她骨头捏碎。
  扶荧疼,但不敢哼出声。
  她额头全是汗水,被迫扬起的脖颈犹如天鹅项,细细一截,在他视线下微微发着颤。
  “那妖道果真没死,将自己的心眼与回落崖相连,在幻境里妄图夺我身躯,最后你猜怎么着?”宁随淵恶劣笑着,贴近扶荧,“我挖了他那只多余的眼睛。”
  “你以为,凭一座化怪的城就能杀我?”宁随渊眼底泛起冷光,“不过是白费心思。”
  说着,他粗粝的指腹狠狠在她唇上刮蹭摩挲,咬牙切齿:“便是本尊真的死了,也要化作邪狞,带你同赴往极乐境。”
  扶荧疼得厉害,眼角有泪液渗出,她终于忍不住开始反抗,谁承想宁随渊早有预料,抬手握住她还没来得及高举起的右臂,死死桎梏,不给她丝毫挣扎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