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毒自是要解的。
  宁随渊顿时失去玩心,兴致缺缺地松了手,他先放扶荧离开,兀自换了身行头,出了浴殿。
  扶荧已经整理好说辞,见宁随渊走近,直接道:“我要去军营看过中毒者的情况,才能再下定论。”
  “情况?”宁随渊上下扫她,“难道这点毒,还不足以让你判断吗?”
  他话里话外都是锋芒。
  扶荧懒得争执,自隐青灯里取出先前负责记载的纸页递过去,“我的毒发反应与军营里的那批魔兵并不相同,所以须得知道他们近日的所有病症,方能对症下药。”
  扶荧没有直接说明这可能是千机蛊,宁随渊接过册子翻了翻,摆明不太感兴趣,“扶荧,你的时日并不多。”他丢开册子,“本尊更没空让你对一批将死之人挨个排查。”
  他语似尖冰,似提醒也似警告。
  扶荧目光沉默地从那个册子上掠过,回想刚才因刺杀而死去的魔兵,隐隐觉得怪异。
  她不禁小心试探着宁随渊。
  对方身姿慵懒地倚坐在烛影下翻看折子,不必刻意觉察就能感受到其中探究。
  “怎么,以为毒是本尊下的?”宁随渊随意嘲了一句。
  扶荧垂眸:“既不让我前往军营,那……可否看一眼医案?”
  宁随渊默然须臾,这回允了。
  他命成风取来病案本,随意甩给扶荧。
  病案本上详细记录着每个中毒者从第一天到死亡的反应。
  前几天的症状与扶荧相差无几,然而后面……
  看过最后一页,扶荧缓缓合上病案本,她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打消反而更加怀疑,不过这次聪明的没有表现出来。
  “我已有定论。”
  “什么毒?”
  扶荧犹豫瞬息,道:“半月散。”她依照中毒者情况随意编造了个名字,“据仙书记载,中毒者最多挺不过半月,故此得名。”
  宁随渊呵笑:“看样子,你从太华宫学来些本事。”
  宁随渊并未盘问她在太华宫这些天来的细枝末节,更没那个心思,对他来说结果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他既不问,扶荧更没有闲心回答,自然也懒得解释清楚。
  宁随渊丢下折子起身。
  投落下的影子密密压在扶荧身上。
  “解药几日制出?”
  “三日。”
  “两日。”宁随渊转身,不容置喙:“你只有两日。”
  扶荧:“。”
  从烛明殿出来,夜色已悄然寂静。
  近些天的折腾早就让她疲惫不堪,光是今夜就耗尽了她所有气力。
  好在宁随渊还有点心,没让她直接走回去,安排了轿撵送她回寝宫。
  轿撵左右轻晃,扶荧靠榻养神。
  听到隐青灯碰撞,她将青鸟从里头放了出来。
  “呼,憋死我了。”
  碧萝长长吁气,捡起桌上的点心便是往嘴里塞。
  她吃得乐此不疲,没心没肺的样子让扶荧微微柔了眉眼,“那边还有茶水,说是用凤凰泉腾出来的,兴许你会喜欢。”
  碧萝一听来了劲儿,端起茶杯咕噜噜饮。
  扶荧重新合眼,没再说话。
  她满身倦意,病气渡到脸上,时不时伴随着几声轻咳,就算碧萝无法切身体会,也心知她此时难受的厉害。
  不知怎的,嘴里清甜的茶水突然变得没滋味了;就连一向爱吃的点心都失去了原本的吸引力。
  碧萝靠近扶荧:“渊主可是为难你了?”
  先前碧萝一直在隐青灯闭关,对外面之日事一概不知。
  扶荧摇头:“算不上为难。”
  碧萝顿了顿:“那就是怀疑你和司离君。”
  扶荧也不知道她一只鸟,每天哪里来的念头,无奈扯了扯嘴角:“也没有。”
  “那……”
  “只是觉得这九幽之地,怕不是我想的那般容易。”扶荧打断她,撩开帘子看向外面。
  轿撵已行过碧水波,建在碧水潭上的那座行宫便是宁随渊新给扶荧换的瑶华殿了。
  扶荧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是感觉这九幽处处都不对。
  即便看过病案本,扶荧也笃定自己身中的毒与那些魔兵并不相同。
  是宁随渊诚心欺瞒?
  可又何必多此一举。
  还是说……她喝下的药与魔兵所中的不是同一种?
  那就更说不通了,如果不是同一种,如果不是为了救那些魔兵,宁随渊又何苦让她去太华宫走一遭。
  扶荧中蛊未满七日。
  至于病案本——其中记录语焉不详,若是以前,扶荧定被骗过了,可她吸收了灵籍宝典上的全部内容,一眼就能看出蹊跷。
  千机引在活人和死人身上的效果不尽相同。
  据古籍记载,这是一种特殊的邪蛊,若死人中蛊,七日后死而复生,再过七日彻底失去灵智,沦作蛊尸危害人间;若活人中蛊,七日后惨死暴毙,死后魂魄化为邪魂,因千变万化,顾明千机。
  倘若她是活者,那批魔兵就是死人;魔兵若是活者,那么她就是死人。
  扶荧收拢拳心。
  这个可能性过于荒谬怪诞,不论哪种,都不能让宁随渊知晓千机引的作用。
  扶荧自有预感,这件事里藏着宁随渊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一经发现,他定不留她。
  第16章 016 那是扶荧从小到大,第一次舍身……
  扶荧回宫后专心调制解药,距离完成还剩最后一剂药草。
  这剂药草特殊,是九幽所没有的珍贵之物,不得已,只能再去重华大殿寻找宁随渊。
  成风恰巧也在,正和宁随渊商讨前夜的行刺之事,扶荧进门时,刚好听到“青梧”“余党”等字眼。
  她的出现打断二人间交谈,成风适宜停止话茬,朝扶荧作揖后退至旁侧。
  宁随渊斜睨她:“解药制好了?”
  扶荧说:“还差一剂。”
  宁随渊不耐:“差什么,去找药师寻来便是。”
  扶荧早知他会是这番说辞,解释道:“差缺的药材名曰尸解花。此物乃是人死之后,经血肉滋养,再由日月灵华所浇灌,自尸身上长出的尸灵花,灵花若昙,仅在午夜时分绽放一刻。”
  扶荧假装瞧不见宁随渊微微蹙起的眉头:“您这九幽,怕是难寻奇珍。”
  九幽是魔域,人死化骨,骨死化石,别说尸首,怕是腐肉都残存不得,这也是扶荧特意来找宁随渊的原因。
  ——没他的应允,她怕是走不出九幽。
  宁随渊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抬眼见成风在旁边杵着,莫名冒出火气。
  眼见帝君不快,成风急忙在宁随渊迁怒之前站出来:“距伏敝山百公里之外有一处乱葬岗,属下可以带扶姑娘前去一寻。”
  宁随渊起身走下王座,“没听她说吗?这是奇t珍。”宁随渊重咬最后两字,似乎对她嫌弃九幽的那句话格外不满。
  他凉凉盯着扶荧:“让她画下那劳什子灵草,你带一行人往远处走;我带她去另一边,免得奇珍难寻,生出差池。”
  每当提起“奇珍”二字时,他都颇为咬牙切齿。
  这让扶荧觉得莫名其妙,她只是实话实说,他何苦如此在意?此前只以为这人残暴自大,如今看来,不但残暴,还心似针眼,小得很。
  走出重华大殿,成风好脾气地为宁随渊譬解:“扶姑娘莫要与帝君计较,姑娘有所不知……”
  他左顾右盼,生怕这话被宁随渊听见,确定宁随渊不会出现,这才弯腰贴近,抬手掩唇,压低声音,“这九幽城是帝君倾尽东海之宝,耗费心血施建而成的。天南地北的珍奇异宝都包罗其中,您这般说,帝君自然不快。”
  扶荧意外地挑了挑眉,当即没忍住,抿唇笑了下。
  “那可惜了。”
  成风不解。
  扶荧说:“这些宝贝沦落至此,属实暴殄天物。”她轻叹,“可惜了。”
  成风本想多解释几句,谁知话未脱口,就见一人阴恻恻地站在虚光当中。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他家帝君。
  对方神色冷煞,看着好不可怖,成风跟着一哆嗦,赶忙行礼:“帝君。”
  宁随渊步风带怒地从成风身边走过,对扶荧勾唇冷笑:“既然我这九幽宫不入圣女之眼,不如搬至狱林罢。虽无尸解花,但以圣女的本事,本尊相信,有朝一日总能培育出来的。”宁随渊弯腰直视她,语气凉凉地,“毕竟……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扶荧后退一步,低下头去。
  宁随渊直起腰身,双手背后:“成风,你意下如何?”
  突然被点名,成风吓得唇抖。
  他看了看宁随渊又看了看因中毒而脸色苍白的扶荧,颇是为难:“帝君,扶姑娘也是无心之言。”说着拉了下扶荧袖子,“是、是吧,扶姑娘。”
  扶荧乖顺低颈。
  瑶华殿离宁随渊的住处太近,加上前夜之事,确实让扶荧心存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