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下班的人潮涌入交通路段,行色匆匆。
  厉远用眼尾轻轻扫过她,好想这一路车程,没有尽头。
  *
  泊车之后,两个人都还没吃饭,但折腾了一天都有点疲倦。
  而且想到晚上八点的会议,安姒觉得她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提前准备一下,没心思去吃饭,商量一下选择点个外卖就算了。
  厉远知道安姒做事情认真,现在肯定一心都在工作上,知道劝她不行,索性由着她。
  其实他真想告诉她,没必要这么紧张,“投资嘉”对于厉氏来说都算不上芝麻粒大的小项目。
  可她认真的样子,却有点感染到厉远。
  他从出生就跟寻常人的起点不同,物质上要什么就有什么,也没什么人跟他说过要努力才能拥有什么。厉远这二十多年来,除了爱情没尝过以外,剩下的就是努力了。
  除了追求安姒以外,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事情努力过。
  少年时候上学的时候他不爱读书,就不读。他喜欢玩的东西,钻研几天,找几个朋友就玩了起来,随随便便就能玩出个冠军,大平层里面的奖杯只是冰山一角,他留在帝都里的各种赛事奖项才叫人眼花缭乱。
  除了滑雪射击赛车这类速度型运动,潜水攀岩这种耐力型的他也在行,刚满十八岁他就考了无数个专业执照,还去尝试了跳伞,在万里高空,一跃而落的感觉。
  他做什么都很轻松,唯独在安姒这小心翼翼。
  他天生什么都有,也不需要通过努力才能获得。
  唯一让他感觉有兴趣的就是投资,
  兴许是血脉中躺着商业天赋的基因,他对投资风向极其敏锐,抱着玩一玩的态度,跟着叔辈们学了几个月之后,随便承担的项目就能搞得风生水起。
  于是“小厉总天生是做生意的料”、“假以十年必然能够继承厉董大业”等等吹捧的说辞便在集团内盛行。
  年少轻狂的厉远,虽然不至于自满不驯,可听到这些话也舒坦高兴。
  却没料到这些对本来就用尽全力,也没获得多少成就的当时的厉山而言,是多大的压力。
  他从来没有尝过努力的滋味,也没有努力的目标,更找不到努力的意义。
  可自从认识安姒之后,她跟他所有接触过的人都不一样,她竭尽全力地过好生活,哪怕已经支离破碎却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抱怨的情绪。
  她尽力去做好每一件事,哪怕“投资嘉”只是当初他一时兴起,故意扔过去为难她的游戏。
  她一样认真对待。
  她上课时候条理清晰,会提前准备好厚厚的教案,想出最容易让学生接受的方法讲课。负责“投资嘉”,哪怕面对他这个混球混混,也做了好几份项目文件,打印出来还包上了塑料封壳,一份份交代清楚。即便被抓过去拍摄她根本就不擅长的宣传短片,可她会把台词记得一字不差,按照摄影的意见不断调整动作表情。
  哪怕是陪他开赛车,她也生怕会打扰他分心。
  可明明她是看到莫洋的挑衅,特意过去帮他。
  她用她的善良温柔了全世界。
  这样美好的安姒,怎么能不叫他爱得发狂呢。
  *
  “要不要回机房电脑上拷贝点资料。”厉远提醒她。
  晚上视频会议,照安姒的性格一定是把所有的项目资料,分类准备好,在电脑上提前打开好,提前半个小时就熟悉这些内容,方便汇报。
  没那些东西凭空用嘴讲可不是她的性格。
  厉远已经在想,是两人一起,还是让安姒先回去,他去机房一趟。
  反正“登云小区”用的是密码锁,今天顺便再帮她录个指纹。
  厉远心里盘算着,没料到安姒摇摇头说不用了。
  “不要?”厉远意外,勾了勾唇,抬手揉了揉她的软发旋,“你累了我去拿,我不累。”
  这下安姒更羞赧了。
  是真不用。
  所有的资料都在她u盘里面。还不是她胡思乱想,怕厉远一起之下去机房砸电脑,一鼓作气拷贝了下来。
  现在想想都丢人。
  可眼看着厉远泊车,就真要去了,安姒只好拦着他:“资料u盘里有,都在呢,不用再去拿一趟。”
  怕他不信,安姒特意掏出u盘在他眼前晃了晃。
  手从包里伸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带到了包上的挂饰,两颗纽扣在灯光折射下闪了闪。
  厉远抓过拿串小挂件,去了下来,安姒耳尖一瞬通红。
  厉远看着她,勾唇:“藏了几年了,还不物归原主?”
  安姒心狂跳,事到如今,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既然他这么说,那说明……
  安姒有些恍惚,尽管第一次重遇厉远的时候,他身上干咧的木檀香让她回忆一下就抽回到雪山横卧的那天。可没听他亲口说出来,一切却又显得那么不真实。
  伤势稍微好起来已经是三个月之后,她勉强通过轮椅可以移动,一点点学习用另外一种方式自理。
  她腿上缠着厚厚的石膏,整天吊在床头,人来人往的病房里,喧闹不停没法睡个安稳,谁来了都要问几句,小姑娘腿怎么伤成这样的。
  她从哪些人眼神里读出惋惜,怜悯,甚至还读出了最初的人性恶意。
  “不作了吧,年纪轻轻滑雪,这下一辈子残疾了。”
  “还不是有钱憋的,滑个雪的钱够我们半年生活费。”
  “切,日后有她后悔的。”
  那时候安夏言破产,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她住的病房一间四床,只有一个薄薄的帘子遮挡区分每个床位的空间。
  对面说什么话,假装睡着的她听得一清二楚,眼泪不知道染湿了多少枕巾。
  安夏言忙着钱的事情,傅青书双相控制不住住院,安媛正高三,肩负着全家唯一一个能考上大学的希望。
  很少有人来医院看她。
  家里请了护工,可是护工说话的口音太重,她听不太懂,也不愿意事事麻烦别人。
  好几次她宁愿少喝水,减少上厕所的次数,或者有尿意的时候会一直憋着,到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去上一趟厕所。
  她小腿被穿刺,神经受伤一直连动到大腿,那时候一天最大的困难就是起床移动上厕所。
  她还不习惯身体的重心全部移动到一个腿上,没有他人的帮助,很难完成这个动作。
  那是安姒人生最黑暗的几年。
  所以之后,无论多少人啧啧惋惜她要柱拐走路,安姒心里更多的是庆幸。
  能拄拐自己走路,能自理就够了。
  她最怕的是一辈子要困在轮椅上。
  那根手杖是安夏言特意给她从国外定制的,为了小女孩用着好看,从材质到造型都精心打磨过。
  后来好起来之后,她曾经上网搜索过有关滑雪意外的新闻,却没有任何消息。
  问过安夏言和傅青书,但是当时慌乱之中,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安姒身上,哪里想得到去找厉远要联系方式。
  只记得是一个少年被她抱出雪场,跟死神赛跑,为她赢得了时间。
  除非她再去一次滑雪场,根据时间找当时的医护和雪场工作人员一一打听,也许能找到恩人的一些信息。可那个时候的家庭状况,依然承担不起她再去一次瑞士。
  渐渐地,那段岁月在心里尘封。
  数年后的重逢也在安姒的心里变得平淡,她冥冥中觉得是他,可已然没有再询问确定的必要。
  *
  房门换了智能锁,安姒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他还把钥匙挂在她脖子上。
  厉远的情感跟她完全不同,像烈阳炙热。那个说做就做的男人用他笨拙的方式,追求她,却不知道很多时候,吓到她了。
  厉远抬手,垂眸问:“你生日多少?”
  安姒回他:“99年冬月12。”他出生在漫天飞雪的天气。
  厉远垂手,在锁面上输入数字,密码设置成了她的生日。
  “你呢?”安姒抬眸问他。
  什么信息都是只问她的,连她家的人都见了个遍,他的信息她却所知甚少。
  好不公平啊。
  女人柳眉微蹙,昂起头飞速看了他一眼又落下,剔透的眼瞳里闪过一次愠气,模样尽有几分娇嗔感。
  厉远轻笑:“我99,正月八。”他生在鞭炮炸响的新年里。
  思索一下,他眼神稍稍一动,扬声:“你属兔?”
  安姒“嗯”了一声,眼神问他:“难道你不是吗?”
  他属虎。
  正月的大老虎。
  万兽之王,丛林的统领者。
  *
  打开大门,安姒愣在原地。
  屋子里好似从前,但又好像完全变了样,没那么空落落的,到处塞了一些厉远的东西。
  茶几上有他的打火机和半开的烟盒,衣帽间上挂了两条男士皮带,酒柜上摆了三排红酒。
  屋子里多了厉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