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咳, 咳咳。”伊洛恩吃得差点噎住,眼睛瞪得圆圆的, “您怎么也有这个?”
  “因为这是乔格的信物。”店主慢悠悠地端起老旧的茶壶, 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好了,别着急,我又不会跟你抢。”
  伊洛恩慌忙接过茶杯:“谢谢您。”
  “不用客气, 叫我阿克曼就好了。”
  “我叫——”
  “嘘, 小朋友,不要说出你的真名。”阿克曼竖起一根手指, 虚虚点住他的嘴唇, 微笑道,“在黑市,真名意味着性命相托。我们只是第一天认识,不要给彼此这么大的压力。”
  他用褐色的眼睛凝视着伊洛恩:“等你想清楚了, 再开口。”
  伊洛恩咽下嘴里的肉,犹豫片刻,道:“我叫伊文。”
  “很好。”阿克曼又悠哉地躺进躺椅里,吱呀摇晃, “伊文,既然你也是乔格的朋友,那就先暂时在这里住下来吧。”
  伊洛恩感动得眼泪汪汪:“真是……真是太感谢您了,我,我刚刚来到这里,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工作,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当然不可能找得到工作,因为没有中介为你担保。”阿克曼将徽章高高抛起,“在骷髅星上,信任才是最昂贵的东西。”
  伊洛恩困惑地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可是,我只是想打打杂,混口饭吃……”
  “可是谁知道呢?”阿克曼微微侧过头,单边眼镜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映出反光,“暗杀老板,偷窃顾客,或者想要在店铺里埋下炸弹,一切都有可能。”
  伊洛恩目瞪口呆:“不,不至于吧?”
  躺椅吱呀作响,年迈的雌虫望着天花板:“没什么不至于的。这里是神弃之地,骷髅星本来就是靠着走私和打劫起家,智神所设下的一切规则都是不存在的。”
  “既然没有法律道德作为约束,那么就只有依靠弱肉强食、极端利己的本能来生存。即便是具有血缘关系的亲族都有可能背后捅刀,更何况是你这样陌生的外来者。”
  他看向伊洛恩:“如果你没有乔格的信物,或者说不出这枚徽章的来历,我也不可能会收留你。”
  伊洛恩不自觉地抓紧了鸡腿骨头,干笑道:“那,那如果是一个雄虫,该怎么在这里生存下来呢?”
  阿克曼淡淡道:“柔弱的雄虫,要么找个强大的雌虫依附,提供超出寻常的价值,要么,就被关进实验室,被分尸解剖,成为货架上昂贵的津液药剂。”
  伊洛恩:“……”
  他默默地裹紧了自己的斗篷,瑟瑟发抖。
  完蛋了,他好像来到了一个比星盗老巢更可怕的地方。
  他弱弱地问:“那,那这样一来,雄虫岂不是越来越少?”
  “是啊,于是就去外面的世界,抢夺其他的雄虫,把活生生的雄虫做成津液药剂,再为这些药剂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恶性循环。”
  阿克曼看了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长:“所以,雄虫在找到可靠的庇护者之前,必须做好伪装。”
  伊洛恩呼吸一滞。
  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虫纹伪装贴纸还在,假发也好好地戴着,应该没有黑头发漏出来。
  他的声音细如蚊呐:“您……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靠看,是靠气味。我毕竟在这鬼地方活了这么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阿克曼懒洋洋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垂下目光,看着伊洛恩怀里的虫崽,忽然努努嘴道:“倒是这只小崽子,和你的气味不太一样啊,应该不是你家的虫崽吧?”
  “啊,确实不是。”伊洛恩摆摆手,拨开露比额前汗湿的碎发,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露比是我在半路上捡到的。当时他从垃圾堆上掉了下来,又正在发烧……”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把异兽的事情说出来,只是笑着说:“我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
  “为什么不能?”阿克曼掏了掏耳朵,语气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和他讨论天气,“雌虫嘛,弱就是原罪。像这样体弱多病的雌虫,和天生的残废没有任何区别,根本没有活下来的价值——应该有不止一个虫族劝你丢下他吧?”
  伊洛恩微微有些错愕,却把露比抱得更紧了一点,坚持道:“可是,他也是一条生命。也许,也许这次病好之后,他就能恢复健康,变得强大起来呢?”
  “可能性微乎其微。”阿克曼冷酷地说,“我活了一百多年,只见过高等级雌虫掉落到低等级,从来没听说低等级雌虫能够逆袭上去的。会生病的雌虫就是最底层的e级,会生病一次,就会病第二次,第三次……源源不断。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怀里的露比似乎蜷缩起来,往他怀里拱了拱。伊洛恩抓住露比的小手,低声道:“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丢下他。”
  他抬起头,黑眸坚定而明亮:“我不认为雌虫的价值只能用战斗等级来衡量。就算露比一辈子都是e级,也会有别的长处,能够找到一条属于他的道路。只要他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狭窄的房间里一时间静得只剩下窗外的风声。过了很久,阿克曼的躺椅才开始再次摇动。
  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眯着眼嘀咕道:“难怪希达会把这个东西送给你,难怪,难怪。”
  伊洛恩露出疑惑的表情。
  “对一个陌生的生病虫崽不离不弃,这可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利益,那么就是纯粹的善良了。”阿克曼凝视着他,“知道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
  伊洛恩摸了摸自己的假发,试探道:“呃,因为我伪装得比较好?”
  阿克曼嗤笑一声,满脸嫌弃:“就你这伪装技术,在黑市根本撑不过三秒。连我这种d级雌虫都能闻得到味儿,更不要说其他更高等级的雌虫了。”
  “幸好你带着这个小崽子。虫崽的身上容易残留雄虫的气味,能够帮你混淆一部分的视线。”枯瘦的手指顺手撩起伊洛恩的斗篷下摆,“超纤维材质的斗篷也能够遮挡一部分的气息,刚好让你身上的气味浓度和幼崽相当。”
  阿克曼向后一仰,躺椅摇摇晃晃。他的目光落在熟睡的虫崽身上,看着煤油灯在幼崽脸上染出的温暖光晕,轻声道:“明白了吗?是你的善良在保佑你。”
  伊洛恩怔怔地看着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映着摇曳的火光,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煤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灯光忽明忽暗。
  “好了,先别想那么沉重的事情了。”阿克曼起身,悠哉地伸了个懒腰,“时间不早了,先洗个澡睡一觉再说吧。”
  一双旧拖鞋扔到伊洛恩脚边,他连忙用纸巾擦干净手指上的油渍,抱起露比走上二楼。
  老旧的木质楼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二楼的空间幽暗狭窄,所有的房间都紧凑地挤在走廊两侧。阿克曼推开一扇房门,昏暗的月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铁架床的格子床单上。
  阿克曼挪开门口的杂物箱,说:“喏,就这儿,先将就住吧。”
  “已经很好了。”伊洛恩连忙应答。
  阿克曼指了指隔壁:“浴室在这,里面的东西请自便。我就住对面,有什么事情就敲门。”
  他打了个哈欠:“晚安,小阁下。”
  “晚安,阿克曼先生。”伊洛恩轻声道,“谢谢您。”
  阿克曼摆了摆手,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伊洛恩也走进自己的房间,这间房间面积很小,空余的地方仅仅只够他走两步,但是里面有一张铁架床,且暖气十分充足,这就已经完全足够了。
  他轻手轻脚地把露比放进被窝,自己也瘫倒在床上,四肢摊开,全身酸痛的骨头似乎都在发出愉悦的叹息。伊洛恩闭上眼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托乔格和希达的福,他总算有了一个安身之处。
  伊洛恩心想,难怪希达在临别会和他说,希望他不要用到这枚徽章——如果用上这枚信物,就意味着流落到黑市走投无路的话,那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不幸中之万幸,他还戴着这枚徽章,并且因它而得救了。
  他这一天过得简直是心力交瘁,仅仅只是闭上眼睛,就感到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几乎是一瞬间就让他意识昏沉。
  伊洛恩的眼皮越来越沉。等睡醒了在洗澡吧,他迷迷糊糊地想。
  他实在是撑不住了。
  不知道迷迷糊糊地睡了多久,几声急促的呜咽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伊洛恩还有点睁不开眼,手指下意识地往身边摸了摸,触手一片滚烫。
  他猛然惊醒。
  露比蜷缩在他身边,小脸涨得通红,急促地喘着气。伊洛恩将掌心贴上他的额头,虫崽原本已经恢复正常的体温又极速升高,几乎到了烫手的地步。
  伊洛恩大惊失色,急忙掀开毛毯,喊道:“露比,露比!”
  露比勉强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他,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