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聚光灯集中在半空中的糖果罐子上,将那个缓慢旋转的透明玻璃瓶照耀得晶莹剔透,如梦似幻。
  里面的焦糖演员已经被摔得面具脱落,鼻青脸肿,张开的虫翅已经弯折,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侧,像一只奄奄一息的蜻蜓。
  他用手努力扒住瓶底,印下血淋淋的掌印,棕色虫纹的脸上血迹斑斑,那双浅咖色的眼睛却还在努力睁着,绝望地看向包厢的位置。
  伊洛恩与那双眸子对视的一瞬间,呼吸几乎完全停滞了。
  “别犹豫啦,伊洛恩,答应我吧,好不好?”可可依然甜丝丝地笑着,他靠在伊洛恩的身边,语气甜蜜得仿佛是在撒娇,“——好不好嘛?”
  良久,他听到了伊洛恩的回答,那个声音很轻,但是掷地有声。
  伊洛恩说:“不好。”
  第60章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 伊洛恩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里之所以没有留出座位,是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台上台下,这个剧场里的所有虫族,全部都是可可手心里的玩物。
  整个剧院都是舞台, 这个剧场中发生的一切, 全都是为可可上演的特别节目。
  “诶?”可可疑惑道, “为什么不好呢?”
  伊洛恩没有立即回答, 他注视着糖果罐中挣扎的雌虫, 又看向身边甜蜜微笑的可可,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眼时, 他的目光已经一片清明, 沉淀着某种决然的情绪。
  “因为命运的掌控权,不是靠他者的施舍来获得的。”伊洛恩的声音很轻,“我的命运,一直都在我自己手里。”
  可可歪了歪头, 语气天真地问:“真的吗?可是你的选择、你的道路, 一直都是被提前安排好的,是被他们操控的, 即便如此, 你也觉得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吗?”
  “我从来不会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伊洛恩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目光坦然而坚决,“我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这就是我的命运,也是我掌握命运的方式。”
  他的人生并不成功, 他总是不合群,也常常被嫌弃,回望过去的一生,他或许做过很多错误的判断, 也因软弱和胆怯失去过许多机会,但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
  不论时代的洪流将他推到了哪条道路上,又有哪些诱惑或威胁摆在他面前,他都只会顺从良心的指引走出下一步,就算前方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笨蛋,这就是他的命运。
  伊洛恩看向可可笑容洋溢的小脸,语气决绝:“既然你不论如何也不肯停手,那么——”
  可可脸上的笑容更甜了,他将紫眸睁得大大的,期待地说:“嗯嗯?”
  下一秒,伊洛恩拿起了桌上的银色餐刀。
  那是切蛋糕用的小刀,被整齐摆放在颜色柔软的甜品旁边。刀口处密密麻麻地排列着锯齿,在蓝光下泛着冷酷的光泽。
  伊洛恩盯着这把小刀,缓缓举起了手。
  “伊洛恩?”可可双手扶着轮椅,不自觉地后退了一些,语气迟疑地问,“你要做什——”
  话音未落,只见伊洛恩摊开手掌,毫不犹豫地在掌心划了一刀!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手腕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毯上,猩红的布料上迅速晕开一片浓郁的湿痕。
  举着托盘的黑衣雌侍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可可也惊得瞳孔骤缩,失声叫道:“你疯了!你在做什么?!”
  在虫族社会,雄虫一向是被精心呵护,仔细照料的,他们也往往自恃金贵,把自己的身体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稍微破了一点皮就会大哭大闹。
  他从来没有见过雄虫自残!
  可可脸色大变,他对着雌侍们叫道:“快点把他控制住!把刀拿下来!”
  几名黑衣雌侍冲了上来,伊洛恩却脸色不变,用餐刀抵住了手腕,冷静地说:“别过来,不然我受到了惊吓,不小心划到更要命的地方,你们承担的起这个责任吗?”
  雌侍们顿时不敢上前,他们站在原地,求助地望向可可。
  伊洛恩也朝着可可走近了一步,掌心的鲜血随着他前进的脚步,一滴滴流淌到地上,犹如步步盛开的血色莲花,滴答,滴答。
  可可颤抖地向后退缩,伊洛恩注视着他惊恐的眼睛,轻声命令道:“现在,要么停止演出,要么我就继续放血。”
  说完,伊洛恩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他半蹲下来,像是在和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聊天那样,语气温和地问:“你想要见到我因为失血过多,死在这里吗?”
  可可能够能够漫不经心地决定任何雌虫的生死,就像孩童玩耍时天真地撕扯蝴蝶的翅膀,因为他是雄虫,而且是一位高等贵族,不论在任何角度来看,他的地位都是碾压式的高高在上,谁也不能质疑,谁也不敢反抗。
  但如果他折磨的对象变成了雄虫呢?
  他还能这样漫不经心、不以为意吗?
  从刚才贝达受伤的时候,伊洛恩就看出来了。可可对待雄虫,绝对不可能像对待雌虫那样疏忽大意。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对方都必须顾忌雄虫的生命安全,至少绝对不能让雄虫死在他的剧院里。
  可可的呼吸明显乱了,胸前层叠的蕾丝起伏不定。他死死盯着那串不断滴落的鲜血,声音难得失去了甜腻和悠闲,几乎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你怎么能……怎么可以用生命来威胁我!”
  “不可以吗?”伊洛恩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刚刚用其他虫族的生命威胁我的时候,明明做的很开心。我以为你会喜欢这种方式的。”
  可可看见他这幅表情,几乎像是见了鬼一样,轮椅飞快地向后退去,直接撞到墙角,发出咚的一声。
  他却还不满足似的,蜷缩起身体,用双臂抱紧自己,瑟瑟发抖道:“别……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伊洛恩看着他惊惶不安的样子,干脆利落地再次划下一刀,这次伤口更深。鲜血溅在他的白衬衫上,犹如一枝盛开的梅花,红得触目惊心。
  “停下!不要再划了!我马上就停!”可可终于尖叫出声。
  他几乎是崩溃地趴在扶手上,对着舞台声嘶力竭地大喊:“停下!停下!中止演出,不要再转了!”
  两侧摇动手柄的演员吓得一抖,旋转的糖果罐子骤然停下了动作。
  只听“咔哒”一声,罐口的盖子弹开,里面的雌虫无力地滑落出来,重重摔在舞台中央,像一只千疮百孔的破布娃娃。
  可可崩溃地说:“这样可以了吗?你满意了吗?”
  伊洛恩这才松开餐刀,任由它无声落在地上,和湿润的鲜血躺在一起。
  他的脸色已经因失血而苍白,却依然把脊背挺得笔直,盯着可可道:“现在,送他去医疗舱。”
  可可死死地攥着扶手,圆乎乎的小手用力到几乎冒出青筋。他面具下的表情也近乎扭曲,冲着几名雌侍怒吼道:“你们没听见吗!按照他说的去做!”
  黑衣雌侍们吓得簌簌发抖,被他一吼,这才慌忙行动起来。几名雌侍展开翅膀飞向舞台,扶起昏迷的焦糖,其他几个则颤抖着拿起医疗箱,手忙脚乱地为伊洛恩消毒包扎。
  冰凉的止血喷雾落在掌心,刺痛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愈合。伊洛恩任由他们动作,只是垂下目光,观察着舞台上的情况。
  直到看见焦糖被抬上担架送走,他的心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可可,平静地请求道:“不要再为难那个雌虫了。”
  可可咬紧两腮,牙齿咯咯作响,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发着抖,甚至似乎连吓出眼泪也没有察觉,只是呆愣愣地任由泪水从面具下滑落。
  他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声音细碎而颤抖:“我……我知道了,知道了……”
  伊洛恩没想到他会被吓成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微微感到诧异。
  但既然可可精神状态不佳,那么现在正是他脱身的最好时机,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立即提出告辞:“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可可垂着头摆了摆手,几名黑衣雌侍立刻上前为伊洛恩披上外套,毕恭毕敬地带着他离开。
  即将走出剧院的时候,包厢里传出了盘子被掀翻的巨大动静。
  哗啦!
  茶几上的瓷盘被稀里哗啦地砸碎一地,紧接着是重物翻倒的声响,可可似乎推倒了桌子和座椅,哽咽的声音夹杂在混乱的动静里,神经质地叫着:“好苦……把我的糖给我……糖,糖去哪里了……”
  雌侍们惊慌失措的声音此起彼伏:“家主,糖,糖在这……”
  嘈杂的声音似乎静了一会,随即,却又爆发出更大的响动。
  “不是!不是!”可可歇斯底里地大喊,尖叫声撕心裂肺,“这不是我的糖!味道全错了!”
  伊洛恩不敢回头,更不敢停留,他加快了脚步,将那可怕的哭嚎声彻底抛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