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就算是私汤,也不能泡太久,短短十五分钟的,桃山枝已经累得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热气拂过她面颊,溅上瑰丽的红。
  五条悟意犹未尽,抱着人走出来,水流随着动作滴滴答答淌在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潮湿的发浸透了被褥,铺陈开,像一股黑色的溪流,月色溜进屋内,洒在艳红的唇上。
  太热了。
  桃山枝喉咙发紧,觉得有些口渴,于是勾过旅店赠送的清酒,侧头灌了一口,还没咽下,就被炙热的唇夺去呼吸。
  酒罐没拿稳,坠落倾倒,香气弥漫开。水痕晕湿被褥一角,蜿蜒爬到桃山枝的手边。
  她的手纤细而苍白,被摁在地上,露出脆弱的腕部,一只大手覆上去,掐住虎口,指腹摩挲着,似乎在感受皮下血管跃动的声音。
  门外落雪声寂静冷肃,室内隐约可以听见火焰燃起的声音,燎原之势,无法阻挡地从里到外蔓延开。
  桃山枝仰着头,下颚绷成一条线,汗水蜿蜒而下,没入发间。
  她咬着唇,终于没忍住痛得闷哼出声。
  这声音,仿佛休止符,屋内火焰一滞,停了下来。
  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带着鼻音,又添了把柴:“没关系。”
  “用力点。”
  她不惧怕疼痛,相反,她需要这些来证明自己还存在。
  本就燎原的火焰,更大了,几乎烧透人的理智。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深夜。
  五条悟被酒精影响些许,醒来时,怀里空荡荡的,下意识想要将身边人抱过来,结果摸了个空。
  他睁大眼睛,心下一沉,手脚并用爬起来,急速在屋内搜寻一圈。
  通往庭院的门没合紧,些许月色透进来,他看见一片熟悉的衣料在门外闪过。
  五条悟赤脚大步走过去,拉开门。
  下一秒,呼吸一滞。
  桃山枝听到动静转过身,脸上带着些许苍白的笑意,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早、早啊,悟。”
  她似乎有些认知错乱,此刻外面还是沉寂的夜色,天光并未降临。
  庭院盖上一层薄薄的雪,檐上的挂灯照亮这一隅。
  桃山枝身上披着薄薄的浴衣,光脚坐在廊檐下,仿佛没感觉到寒冷一样,脸上是病态的潮红,唇白如纸,手上拿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刀。
  血腥味钻入五条悟的鼻尖,他攥紧手,心里升腾起怒意。
  “你在做什么?”声音比落雪还要冷上三分。
  桃山枝无措地放下手中的刀,将左臂往身后藏,却被一只手拦住。
  他没有用力,克制着情绪,生怕折断这已经鲜血淋漓的手臂。
  血液从伤处流出来,蜿蜒而下,与之前的血痕融为一体,在瓷白的皮肤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浅色浴衣的衣角和袖子完全被染成殷红。
  桃山枝见避无可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底是潮湿晦涩的情绪。
  “我可能不久后就要回去,我害怕。”
  “我想要记住悟。”
  她没有办法。
  桃山枝说着说着,泪水止不住涌出来,扑入五条悟怀中。
  “我不想忘记你。”
  所以她把五条悟名字刻在手上。
  可是,她现在连痛感都要消失了,举刀下去几乎跟切豆腐一样容易,无知无觉。
  几乎是个怪物。
  桃山枝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她连正常的温度都无法感受到,五感在渐渐消失。
  只有眼睛依然还看得分明。
  万幸。
  她还能看见五条悟。
  但她深深地害怕,未来她连记忆都会失去。只能做困兽之斗,企图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五条悟拥她入怀,抚着颤抖的脊背,似乎怕惊扰了什么,轻声问,“还有多久?”
  “......五天。”
  她的视野里,左上方最上面那串一直灰扑扑的数字终于开始跃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去。
  一百二十个小时。
  五条悟将人抱起,走回房间,从行李箱里翻出简易的医药箱,替她上药。
  万幸桃山枝因为失去了痛感,把握不住度,没有下死手,伤口不深,只是看起来可怖。
  上完药,他将绷带一圈一圈缠绕好,沉默不语。
  同一时间,远处的山上,钟声齐鸣,一声,两声,三声......
  足足响了一百零八下。
  新年来了。
  第49章 东京的初雪
  五天能做什么?
  两人改变原本找人计划,形影不离待在箱根,这处小院落,成为第二个临时的家。
  他们像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样。
  新年钟声响起后,前往神社参拜,虔诚祈愿来年平安。
  太阳还未升起时,爬上山顶,在第一缕朝阳下接吻。
  回来后,一起品尝旅店赠送的荞麦面和惠方卷。
  时间流逝的焦虑,多亲密的距离也无法阻挡。
  桃山枝五感变得迟钝,听力都开始出现问题,需要五条悟贴着耳朵,才能听清。
  她喜欢这样,主动把耳朵贴在他唇边或者颈动脉。说话、呼吸间轻微的颤动,血液奔流的声音,都是鲜活的证明。
  她爱这样的五条悟。
  五条悟黏桃山枝黏得更紧了。
  睡觉要抱着,走路要抱着,吃饭要抱着,甚至连上厕所也要抱着。
  一刻也不愿意分离。
  新年第二天,桃山枝窝在五条悟怀中,望着庭外飘落的雪,想起一件往事,“我没来过箱根,但看过箱根驿传,在东京。”
  五条悟对她的一切都感兴趣,下巴抵在她头顶,轻蹭了下,示意继续说下去。
  桃山枝仰起脸,在他下巴处亲了一口。
  “我好像没跟悟说过我的过去。”
  现在想起来,真奇怪啊,她这样一个身世成谜又弱小的人,居然被五条悟从万千的人中选中。
  在她的世界,她从未被神明眷顾过。
  但在这里,神明留在了她身边。
  “我的人生其实没什么值得说的,但我想让悟知道,关于所有的我。”她换了个姿势,侧躺在五条悟的手臂上,抓着他另一只手十指紧扣。
  她的父亲是大家族的庶子,没有继承权,年少时叛逆离家,遇上同样漂泊的母亲。
  桃山枝的出生是个意外,没人期待她的降临。
  出生后,本就流连花丛的父亲更不回家了,母亲也经常跟不同的男人出去,陪着她的只有一个花钱雇用的仆人。
  仆人对她也并不尽心。
  “听起来很惨吧?但我其实有人陪着。”她脸上带上些许笑意,像是回忆到什么而感到由衷的快乐,“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就是知道,一直有人在看着我一天天长大,所以我并不孤独。”
  桃山枝将脖颈的挂坠勾出来,“这个就是证明。”
  接下来就是失去,她的父母接连意外身亡,仆人也辞职离开,而她因为尚且才六岁,被父亲的家族领了回去。
  “我讨厌那个地方。”
  她并不是很愿意回忆起在家族里的生活,那种灰色的、腐臭的,烂到泥里,能生生将鲜活的生命囚禁成陈旧僵硬的枯木。
  所以遇到五条悟,她不可避免被吸引了。
  他是淤泥中开出的花,张扬而明媚,黑暗没有浸染他分毫,没有泯灭他炙热的生命力。轻佻外表下,是沉寂的雪,本该极寒,可桃山枝却在凛冽的风中,渐渐迷失,发现了他最内里的火焰。
  “十八岁的时候我就搬了出来,一直住在月见台。”她感觉到五条悟呼吸停滞了片刻,疑惑抬头,却得到了一个吻。
  被亲得有些痒了,她忍不住笑了,似乎得到了勇气,将自己最为难过的事情翻出来,暴露在阳光下。
  “那时候我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连大学都是随便选的,只是为了离那个家远点再远点。”
  曾经,她一直坚信有人在守护着她,但在十八岁戛然而止,如同航行失去了方向,兜头自己在漩涡里打转。
  “就是那时候,我的同期和学长们参加箱根驿传。从他们身上,我好像也莫名汲取到了一点继续活下去的力量。”
  桃山枝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非常奇妙,原来勇气和毅力是真的可以传播的。
  “悟,你想看箱根驿传吗?”桃山枝一骨碌坐起身,从回忆中重新吸取了能量,眼睛都亮起来了。
  桃山枝决定得很突然,但五条悟没有拒绝。
  这段时间他变得有些沉默,不爱说话,更加不愿意放开桃山枝,似乎生怕一刻没看见人就消失了。
  箱根驿传分为两天,第一天的终点就在箱根町芦之湖。
  此时,终点处两侧已经站满等候的人群,他们没有离得很近,而是远远地站在高处,五条悟抱着桃山枝在漫天飘雪中,落在一棵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