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靠着根立柱,降温了也穿得很少,要风度不要温度。身材颀长,外面一件黑色冲锋衣,侧面看腰背都很薄。
  梁又夏有点出神。
  就这时,只见耿竞青忽地扭身,伸手朝她指来——
  两个人都是一怔。
  他飞快收回手,移开目光。
  “……宣传片在那边放。”她隐约听到他说。
  她抿了抿嘴,有点心不在焉地指挥,可思绪却在颠簸,连带着目光也不受控制。
  两个月前的回忆重新席卷。中秋,团圆时分,他去世的母亲的诞辰。梁又夏忍不住想,她会在发泄时找上他,却在他可能想要某种……某种类似“陪伴”的东西时逃开。
  这样的想法难以驱赶,穿来……绕去……让梁又夏被越缠越紧。
  “ok!辛苦大家了!”
  傍晚七点半,一行人回到惠楼。她在车上浅眠,是被林子珺叫醒的:“你是不是有点感冒了啊,睡得时候吸鼻子。”
  “有一点吧。”梁又夏睁眼,“谢谢林姐。”
  “嗯,我先上去了。”
  她坐起来,收拾好东西,带着朦胧的困意下车。车子前后座位隔得开,她一时都没发觉他也还在车上,直到迈进惠楼的一刹那,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是在等她先走?
  梁又夏低头,上楼,进屋,闭眼靠在门上。
  这不是片场,这是真实的、只有梁又夏和耿竞青的世界。
  窒闷不可抑制地涌上。
  第40章 心热
  梁又夏在会下雪的北京待了一年, 御寒能力并没有提高。
  现在到了冬天,但电影里还停留在秋季,拍摄时穿得少, 很容易感冒。她按最严格的剂量吃药, 加之这些天在走西西的拍摄线, 得以喘息片刻。鼻音是消了一点,但鼻子还是很不舒服——
  可无论如何, 梁又夏都不敢请假。今天林子珺就要杀青,往后几乎全是陶雨和明骁的戏份。
  到达片场时, 林子珺遥遥冲她一笑,但笑意称得上勉强……电影快到最高潮的时候, 她情绪波动很大, 也不像梁又夏之前说的“出戏挺快”, 连带着整个剧组气氛都有点低沉。
  耿竞青也到了。只有他是穿着便服,两位女演员都换好了装。
  “林老师。”徐永君冲那边示意,全场都安静下来。
  “action!”
  黄叶层层,在拂煦的秋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之中还夹杂着几声猫叫。
  西西意外骨折, 打车去了最近的医院, 来到医院却被拒诊。
  之前那个给她看艾滋病、态度却让她有些不适的医生也在场。
  她站在嘈杂人群的对面, 目眩头晕。
  西西在蓝天下解脱。
  “再来一次。”
  两边的楼房是苦闷的秋山,中间窄窄的街路则成蜿蜒小河,林子珺吊着威亚,鸟似的来回跳了好几遍。
  闻言, 林子珺没说什么, 独自体味失重状态,脸朝向天空, 早已布满痛楚,表演非常细腻。
  这一回,她跳得很决然,下坠速度也极快,梁又夏的心都停了一停,就好像真的目睹了一个人的死亡。
  良久,徐永君看了看天色,拍板:“准备下一场。”
  接着便涌进一大拨群演。那边正在调度,梁又夏把着剧本出神……西西是在定好的复诊日跳楼的,那天陶雨依约而来,却发现附近的邻居围着什么。她穿过他们,亲眼看见了西西的死状。
  这是情绪爆发的一段戏,然而剧本里却只有寥寥数语,徐永君也没有过多指示。
  林子珺早早就躺好,头贴着冰凉肮脏的地板,渗出血迹。周边尚是人来人往,她一个人躺在那儿,这一幕让梁又夏感到很恐怖。
  约莫半个钟头,徐永君看着她,只说:
  “来吧。”
  “action。”
  可来回拍了一个小时,梁又夏都在刚开始就被喊咔,她觉得自己很……愤怒。是的,不是震惊和伤心,就是愤怒。梁又夏逐渐察觉到是哪里不对,她先入为主,知道西西身上发生了什么,因此和戏里的陶雨错调了。
  耿竞青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看着她,目光很深。
  不知道是第几次“咔”。
  “……调整一下。”她开口,“我缓一下。”
  徐永君干脆道:“好。”
  足足过了快四十分钟,才重新开拍。
  陶雨跪了下来,不是猛地一跪,反而非常犹豫。梁又夏伸手翻过西西,当看清她的脸时,眼睛几不可感地眨动,她有点僵硬地抬起头,看着身后的人群。
  这世界上,很多黑暗她都见过,死却离她很远。可如今,死亡变得如此直观具象。梁又夏舔了舔嘴唇,又推了一把西西,好久才伸出双臂捧起她——几乎是在碰到她肩膀的瞬间她就哭了,她自己都不知道。
  “……咔。”
  然而,林子珺也同时哭了起来,反手抱住了梁又夏,是那种非常非常委屈的哭声。梁又夏抱着她的头,也不住地流泪。
  两人不知这样哭了多久,半晌,林子珺哑声道歉。徐永君摆了摆手,没有发表任何评论:“收拾一下。”
  梁又夏闭着眼睛,让自己维持着方才的情绪。
  之后几次都是完整拍完,但徐永君还是要求重来。
  她的泪水几近流干,天色彻底昏暗前的最后那遍,梁又夏已经是泣不成声,身心完全沉浸在了悲伤之中,就好像真的失去了一个朋友。
  “咔!”
  小刘赶紧上前抱起她,脸上显然有些心疼,抓着纸巾哄了一会儿,感觉她似乎平静了些,才起身去安排别的事。
  梁又夏坐在凳子上,羽绒服的帽子盖住头,全脸都是通红的。声音是止住了,然而心里就仿佛被生生挖出一大块,悸闷不止,仍止不住泪水。
  忽然,有人站到了她面前。
  梁又夏吸了吸鼻子,抬起脸,有点错愕。
  耿竞青不知看了她多久,久到,连目光也带上陈旧的味道。他默默低着头,蓦地伸出手指,似乎想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
  心一瞬鼓噪。
  她屏住气息,有那么一刻希望他的手真的抚了上来,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可耿竞青停了一瞬,还是撤开了手,那种温暖,那种即使不妥她也想要的温暖远离了她。
  两人沉默许久,耿竞青移开了视线,只低声道:
  “车来了。”
  说完,转身走开。
  很快,小刘就过来领她下戏。驶过寂寥马路,独自走进楼房,梁又夏整个人像熄灭了一般,冬天的衣服太厚,显得她越发消瘦、单薄、不堪一击。
  灯泡光黄晕晕的,显得柔暖。
  梁又夏定在屋前,不知怎么,居然有一股想要继续上楼的冲动。
  可她滞了片刻,还是转身进屋。
  什么都不做,倒在床上,带着疲惫和伤心昏睡过去。屋内没有一丝声响,冬夜拉开帷幕,漆黑而深远,唯有几颗白星乍现。
  睡着睡着,梁又夏额头发烫,眉头微蹙着,脸庞越来越红。
  外面,夜色渐浅,风呜呜地吹。
  里面,凌晨五点的闹钟响起,又结束。
  “怎么还没来?”
  小刘在副驾驶上看着手机,对司机说:“我上去看一下。”
  或许是昨天情绪消耗太大,所以今早累过去了?小刘在心底琢磨,仍在不断给她打电话,正想着,头顶突然出现一道影子。
  初冬清晨,天一点也不明亮,耿竞青的脸在灰暗的楼道中却很抓眼,更别提还带着通身的起床气。小刘连忙道歉:“不好意……”
  “怎么了?”然而他皱了皱眉。
  “哦……又夏没下来,电话也没接,我上来看看。”
  耿竞青一怔,不知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大步往回走:“我跟你一起去。”
  小刘也加快步伐,到了她屋前:“又夏?”
  “又夏?”
  她停了一会儿,却仍未听到声响,敲门声越发急促起来,砰砰砰地响个不停:“又夏你在吗?!”
  “你有钥匙吗?”
  “我没有。”小刘有些着急了,电话敲门双管齐下,里面却是静悄悄一片,“怎么办?”
  耿竞青脸色很不好,他大力敲门:“梁又夏。”
  无人回应。
  “你现在去找钥匙,或者找开锁的,或者找个梯子。先别打电话了,跟徐导那边说一声,十分钟后还没进展就打119。”
  小刘头脑发懵,强行镇定下来,说了声“好”就跑下楼求助。
  楼道里安静下来。
  男生沉着脸,盯着木板门,后退几步,而后长腿一踹!
  梁又夏被病魔纠缠,昏沉不醒。梦继续萦绕,似乎有电话铃声和敲门的声音,让她陷入不断的挣扎,越发迷糊头痛起来。
  接着——
  “嘭!”
  戏梦被击溃,梁又夏双肩一颤,连呼吸都是热的,终于睁开了眼:熟悉的房间、米白的天花板、渐明的天色。还有,出现在房门口的脸色很差的耿竞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