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这孩子,愈发任性。”
  寸瑶无所谓地笑笑,视线回拢,迎上江晚璃匪夷所思的眸子:
  “楚姑娘怎这副表情,是有话要问?”
  江晚璃蹙起眉,薄唇抿了又抿,终是否认道:
  “没有。时辰不早,我家中没来得及备午饭,就不留你了。”
  赤裸裸的逐客令。
  “哈…楚姑娘是这等直率脾性吗?”
  寸瑶倏尔失笑,兀自打量着那些箱笼:“看来,我选的礼太俗,没入你的眼。既如此,我把它们换成银钱,给湄儿赴京赶考出些力罢。”
  江晚璃沉默着,没贸然表态。
  她不清楚寸瑶巨额资产的来路,心慌是难免的。但很显然,方才林烟湄绝对被拿捏住了,林烟湄都没直言回绝的事,她还是不插嘴好些。
  “至于午饭…”寸瑶全无要走的意思,居然转身往正房去了:
  “稍后诸位移步六福斋如何?我请客,那里可是燕京的百年老字号,口味不差的。”
  江晚璃怔忡当场,忙追上去问:“你不走么?积雪甚深,赶路晚了不安全。”
  “走?”寸瑶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顿住脚一板一眼道:
  “我来此前,已找好了客栈。在此留宿几日,初十我陪同湄儿一起入京。应考事大,我在侧她娘才放心,平时还能给湄儿答疑解惑不是?”
  “…”
  闻听此言,江晚璃差点被自己的一口唾沫噎死。
  她作了什么孽,老天要招来这么个活宝阻隔在她和林烟湄中间,碍她的眼呐!
  “怎么,楚姑娘不乐意?”
  寸瑶肃然审视着江晚璃满面抗拒的模样:“如果你不习惯,不妨回家陪陪你母亲?赶路陪考很辛苦,不必为难自己。等湄儿中榜,你再一同来贺?”
  “?”
  江晚璃破天荒的,把一双狭长凤眸瞪成了铜铃!
  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还想赶走她?
  分不清大小王么?
  休想!做梦!没门!
  回过味儿来,江晚璃本着绝不让人得逞的心态,迈大步匆匆冲去寸瑶前面,先人一步迈过门槛,朗声问:
  “湄儿,晌午想吃什么?阿姊给你做好不好?”
  “…不饿…”
  屋内靠墙的角落里,隐隐传来声鼻音浓重的回绝。
  声音微弱,似染过哭腔。
  江晚璃争强好胜的心思顿时消散:“湄儿!”
  她跟寸瑶在外耽搁那会儿,林烟湄冲进来是为了偷偷抹眼泪?
  “我不吃了,想睡会。”
  江晚璃匆忙追进里屋时,林烟湄已从衣柜里闪身而出,无精打采移进了床榻。她只捕捉到一个失落的背影,连正脸都没瞧见。
  强烈的担忧席卷了江晚璃,她坐去床侧,手悬停于帷幔,轻声问:“我能进来么?有心事?”
  林烟湄闷闷道:“别了,让我静静。”
  “不能说么?”江晚璃不肯罢休。
  “嗯。”
  江晚璃:“那…抱抱?我不问,只是抱抱。”
  床内,林烟湄哼出反对的腔调,一双手却无比实诚地,拽住江晚璃的寝衣团成一团,搁鼻子下猛吸。
  江晚璃身上熟悉的清雅香气,能让她心安。
  闻久了,便能勾起她脑中无尽美好的回忆,诸如平生第一次下馆子、第一次看烟花、第一次拥有别人温软的怀抱…
  这些她从始至终不肯忘却分毫的片段,能短暂占据她的脑海,挤走那昏黑房间内,林雁柔抢走她的匕首抵住婆婆脖子,以死相逼的恐怖场面…
  满桶黑不透光的火油、火折子点燃瞬间迸发的刺目火舌、沾惹黏稠血渍的寒刃泠光、泪眼通红却笑得癫狂的疯娘…一幕幕可怖过往走马灯般在她脑中循环上演。
  林烟湄觉得自己就像屋檐下悬挂整夜的冰锥,外头呼啸的风过于邪恶凛冽时,她再不甘、再努力挣扎求存,终究难以稳住阵脚,就要碎掉了…
  可她多么渴望,与旁的水呀雪的一样,有机会沐浴春光,怀揣着映衬七彩霓虹的期待呢?
  非要她碎做残渣,分成数片塞进身边人手中,去成全别人的念想吗?
  她已然背负着诸多看不穿的秘密,很努力地在两方亲人的逼迫中斡旋求稳了;她已将自己置身欺瞒朝廷的险境,割裂灵魂与道德,尝试去摸索够不着边的公道了…这还不够吗?
  她就不配如普通人般,哪怕浑浑噩噩度日,也拥有几度亲人团圆、爱人相依的幸福吗?
  她没有奢求很久的。
  哪怕几个月、几年,麻木地骗骗自己无望的心,她是有家有伴侣的,曾快乐圆满过,也好啊…
  第111章 她超爱…
  当日傍晚,江晚璃出屋寻了趟乌瑞。
  俩人耳语几句,乌瑞便揣着江晚璃转交她的纸条,着急忙慌打马离家,往南城门去了。
  算着时辰,策马快些,刚好能赶上闭城门前的尾巴缝。
  家门外红霞飞映的巷口,乌瑞前脚走,后脚就闪出一匹马尾随而去。江晚璃佯装赏落日,故意在门前站得久了些,恰将此幕收尽眼底,嘴角不禁流露出一抹讽笑。
  只要乌瑞按她的叮嘱,掌握好出城速度,在闭城最后一刹出去,甩掉这尾巴应是轻而易举的。
  若寸瑶还在这,她定要当面挖苦人两句,属下盯梢如此明目张胆,是否领走回炉重造好些?
  可惜,这位面皮有点薄——
  见林烟湄窝于床榻装睡不肯见人,水米更是半点不进,寸瑶挣扎半晌后,终是在午后告辞,带着一众亲随回客栈去了。
  “姑娘支走云清,又派乌瑞出门,会否略有不妥?”
  在院中观望许久的贺敏,趁着江晚璃掩门时踱步近前,与人轻言关切:
  “您余下的侍从,身手好的不多了。寸瑶的手下尽然是一群来历不明的练家子,气势汹汹的,大抵没揣好算盘啊。”
  “湄儿在这,她还指望湄儿安心备考呢,必有所顾忌,不敢来硬的。”
  江晚璃如今也算摸透了寸瑶的思量,淡然神色颇具有恃无恐的意味。
  林烟湄那群所谓的至亲,一个两个的,无非是把小鬼当工具、当达成夙愿的刀。她们虽需偶尔掌控着力道来磨磨刀,但大事未成前,“刀”本身且得好生养护着。
  “如此最好。”
  贺敏表面附和着,私下却并不敢全然放心。
  乐华不在,江晚璃但凡出半点闪失,她必然担责任的:“属下能否多嘴一问,您派乌瑞去何处了?没别的意思,只为考虑是否有需要防范的风险。”
  “送个信而已。明日清早,她就回来了。”江晚璃狡黠莞尔,哂笑着打量惯常严肃的前辈:“您太过审慎了。我…”
  她俏皮地朝贺敏勾手,示意人把耳朵凑过来后,方小声道:“我只是让乌瑞往邮差处送一张匿名字条,以求祸水东引,打发走寸瑶这碍事的,好能单独陪湄儿入京,给她讨些自由日子。”
  “什么字条能逼寸娘子撇下小丫头不顾?”
  贺敏觉得江晚璃在吹嘘,不以为意地摇头哼笑:
  “她办事不声不响的,可不似草率莽包*。”
  “将‘令妹健在’四字送给林雁柔,您觉得这分量可够让孑然一身半辈子的人发狂?”
  江晚璃轻挑眉梢,抱起胳膊悠然反问:“她可是个疯的,若发狂闹起来,寸瑶还待得住?”
  “你…”
  贺敏闻言,惊骇到忘了用尊称,暗地里连连感慨“够损”!
  不过,僭越称呼脱口,她的理智飞速察觉不妥,余光虚瞥向正房,迅捷改口:
  “您,此举不妥帖吧?林姑娘要是知道,难免要怨您搅浑水。”
  她和江晚璃都清楚,林烟湄把南方还有位亲姨的事儿瞒了慧娘和林雁柔。她们这等心机满腹的狐狸,自也早猜到林烟湄不愿把各揣心事的两拨麻烦混为一谈,唯恐两方谋面的求稳思量。
  在贺敏看来,江晚璃如今所为,简直是不顾后果的、拆东墙暂时补西墙的馊主意。
  往重了说,私下违背爱人的心意行事,堪比背叛感情。日后林烟湄得知内情,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
  纵是不提小鬼的想法和态度,单是让林雁柔这孤家寡人知晓,那三十多年前就已于襁褓中丧命屠刀下的妹妹居然还在世的惊天消息,约莫也会掀起不小的风浪。
  两拨人若真的顺利会面…
  姐妹互诉衷肠不太可能,毕竟生来即分离,林雁柔又疯魔了;但…恨意相投容易啊!
  同仇敌忾者最是相见恨晚。
  说不准就能团结成一群成了气候的大乱党!
  “车到山前必有路。”
  江晚璃负手悠然往院内走了两步,回眸想瞧瞧如血残阳又映照出了怎样绚烂的彩云。
  怎料,西天已是一片雾霭青茫,云淡淡的,白苏苏横亘天涯。
  见状,她稍失落地抒了口气,试图宽慰贺敏,莫要常常绷紧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