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秘密?什么秘…诶,慢些。”
  顶着满头雾水的江晚璃,被林烟湄拽着一路小跑:“一会就知道啦!”
  小半刻飞逝——
  喘匀粗气的江晚璃已啜饮过一盏凉茶,坐她身侧的小鬼仍垂头抠那十个手指头。
  江晚璃等腻烦了,一改正襟危坐之态,抱臂后仰寻了个靠背:“到底何事,说是不说?”
  “说…说吧。”
  林烟湄举棋不定地支吾:“但有个前提,阿姊不管听到什么,务必冷静,可别把我卖了。”
  江晚璃没好气地乜她一眼:“啰嗦。”
  小鬼能有多骇人的秘密?无非是家里有些掰扯不清的破事呗,她又不是爱嚼舌根的。
  “那,我说啦?”
  林烟湄仿佛下定天大的勇气般,猛吸一口气。
  “说—”
  江晚璃百无聊赖地阖眸养起神,险些怀疑林烟湄在存心耍她。
  “好,”林烟湄身子一挪,蹭到江晚璃身侧,神秘兮兮与人咬耳朵:“其实,那天见林雁柔,我落尽下风,最后能全身而退,多亏我审时度势抖个机灵,应承了她一个心愿。”
  江晚璃将眼睑撩开一半,缱绻眸光中满是“我就知道”的淡然,为免扫人兴致,她慢悠悠当起捧哏:
  “哦?是何心愿?”
  “说来话长,与疯人打交道好难,我简述下…”
  林烟湄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什么进门后林雁柔好言劝她饮了杯掺料的茶,醒来后她居然以身裹锦被的人形粽子模样被林雁柔打横抱着,经一番激烈口舌交锋,才抽身下床之类的情节…
  差点把江晚璃哄睡着了。
  “…她是真的疯,不能跟她理论、辩驳,都没用,”林烟湄仍滔滔不绝:“弄清形势后,我发现,顺她心意是让她放我离开的唯一出路。于是,我就答应帮她谋反,这才顺利出…”
  “?!”
  行将入梦的江晚璃,突兀被意外涌入的个别敏感辞藻触动了神经兴奋的感应,脑袋嗡一声来了精神。
  她诧异睁开眼,恍惚发问: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为脱身,答应她谋反呀。阿姊你没有认真听!”
  林烟湄复述完,好不委屈地闷哼一声。
  “…”
  江晚璃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腰杆拔得笔直。
  凤眸中的倦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涔满茫然的怔忡。
  主动表露不满却不得回应的林烟湄,气呼呼瞪她半晌。怎奈,愣神的江晚璃无动于衷,急得小鬼扬手在她眼前乱晃:
  “还不理我?”
  直到江晚璃被林烟湄晃到头晕反胃,她失神的眼底总算重新聚拢些黯淡的光,魂不守舍地低喃:
  “你谋…谋谁的反?”
  林烟湄有点口渴,侧身斟茶润过喉头,才以闲话家常的口吻解释道:
  “还能是谁?林雁柔认为,当今太后是靠阴险手段残害我祖母,才抢到的皇位。她说那位置本该是祖母的,所以她便觉得,今上和太女占了她的位置,而她颠沛疯魔,心里不平衡呗。”
  她说的起劲,全未留意江晚璃悄然觑起的眸子。
  自也瞧不见,广袖遮掩下,那双早已把指甲掐紧大腿肉的十指。
  此刻的江晚璃,已被这番话震惊到头脑空白,无言以对了。
  她勉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深呼吸平复下惊骇,紧咬的牙关终于得以疏松:
  “你答应她,是当面给她承诺了不成?”
  “肯定的呀,不然她不放我出门,还要以死相逼。那屋里有桶火油,她握着火折子,我不能陪她玩命罢?”林烟湄无奈摊手,一五一十道:
  “她逼我跟师傅做什么少主,一门心思筹备造反。我一听,太荒唐了,那绝没自由了,就另辟蹊径,劝她换条路。结果她说‘你不喜欢应考吗?那就考个进士,在京谋反更有成算’…”
  江晚璃俩眼一黑,差点晕死。
  这都啥呀!
  这是亲娘能说出来的话吗?
  林雁柔是一点不顾林烟湄死活吗?
  “还说别的了么?”
  她强装淡然问。
  “说了点,”林烟湄有在仔细回忆:“我讨价还价,跟她说能力有限,怕是难中进士,更难入京,让她别抱太大希望,算给自己留个台阶。她明显不高兴了,我就抬出了阿姊你。”
  “我?”
  江晚璃指着自己的鼻尖,一脸惶然。
  怎还扯上她了?她断无可能造亲娘和自个儿的反呐!
  “嗯!我说阿姊特别聪慧、学问扎实,她若成全咱俩在一起,我常常请教你,加之四处游历多些及时见闻,也许胜算大些。”
  林烟湄沉浸在自喜里,眉眼笑得弯弯:“她听完想了想,竟答应了。再后来,我总算逃出门,见到阿姊你啦。你不知,那会儿我的沉稳全是装的,唯恐她反悔,就想赶紧拉你离开。”
  闻声,江晚璃扶额,连连苦叹。
  林烟湄有点迷惑:“我绞尽脑汁与一情绪无定的癔症病人周旋半晌,毫发未伤,不是蛮厉害?阿姊不夸我便罢,叹气是何意?”
  “唉…”
  江晚璃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瞄一眼小鬼,明知林烟湄很想听一声肯定,她却无论如何也编不出半字夸赞。
  “湄儿。”
  “嗯?”
  江晚璃刻意压低嗓音:“‘谋反’二字,是可以随便说说的么?”
  “当然不是啊,所以我提醒阿姊,别把我卖了啊。咱俩一条船一条心,怕什么?”林烟湄道。
  “…”
  江晚璃语塞当场。
  她还能怎么卖!小鬼耍大刀,甭管是真耍还是摆花架子,都已然耍到她这正主脸上了!
  良久,她小心斟酌过措辞,才再度启齿:
  “你给你娘的承诺,是逢场作戏,没想真的践行,对么?”
  “怎么说呢?”林烟湄面露纠结:
  “虽是权宜之计,但也得实践些,免得她中途反悔抓我回家。再者,婆婆她们好似确有苦衷,若有朝一日,我真有机会触及卷宗,应该做不到熟视无睹罢。”
  “你还真动心了?想玩命么?”
  江晚璃倏地激动起来,咬牙切齿地沉声质问:“你凭什么反?有几个脑袋?!”
  “我…没说要反啊。”
  林烟湄满脸无辜,五官挤作一团:
  “旧案若有冤,我尝试求个公允也不成吗?我未亲历那件事,难以共情,可那日和她共处一室,虽未掌灯,我仍清晰瞧见了她眼里滔天的恨意,和垂泪时无尽的哀戚悲凉,真的好心酸。”
  话音落,车内仅余交错凌乱的呼吸声。
  江晚璃再度失语。
  换位思考,她能体谅林烟湄目睹生母疯魔后百味杂陈的心境,也能猜出当晚林烟湄急于抽身时抛弃理性,选择拿言辞敷衍林雁柔以求自由的不得已。
  但再怎么说,她终究担负着储君的职责使命:“所以,湄儿现在也觉得,是当朝君主愧对你的至亲么?若给你接近君主或权力的机会,你会尝试翻案?”
  “阿姊怎么这般问?我不知道…”
  听得此问,林烟湄面露抵触,眉心锁紧,手还抱上了脑袋,瞧着十分痛苦:
  “别再问这些,我真不知道。我的人生好似割裂的,从前师傅教我忠君,今时生母逼我造反…从前我怕自己无依无靠是孤儿,可现在…突然冒出两拨亲人摆布我,我没法自处了…”
  说着,压抑的语调里飘出了哭腔。
  眼瞅*着林烟湄背过身偷偷抹眼泪,江晚璃到底慌了神儿,她行动先于意识,忙将林烟湄揽进怀里拍了拍:
  “别,别哭,我不问了。”
  “呜…阿姊—”
  林烟湄躬下身,拿手捂着脸,试图阻隔眼底突然决堤的泪河:
  “我不傻,不想为无望的荒唐事送死,更不想连累你…只是,我不知怎得,面对婆婆和…她时,看不得她们哭,我难受…一想到向阳村的大伙那么苦,我若知道装不知,啥也不做会愧疚死…”
  “我懂,懂的。不想了,咱不想这些了好么?”
  江晚璃便也俯身抱紧她,把温热的侧脸贴上她的脊背,尽力给林烟湄传递有人可依靠的安全感。
  她后悔了。
  适才还是不够冷静、理智,居然起了刨根问底的念头。
  林烟湄稳重知理、明辨是非,她没必要逼问什么,只需在日后循序渐进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便大概率生不出乱子。
  而且,她后知后觉,方才小鬼提了嘴“两拨亲人逼迫”,看来怜虹那边,有她不知晓的隐情。
  一桩手拿把掐的简单事,反而因她的过度在乎搞砸了,简直愚蠢。
  江晚璃有点受不了,开始焦灼地思量挽救之法。
  抽噎声还在持续,牵动着林烟湄的肩头抖动不休:
  “…嗯唔…你刚,刚才是不是讨厌我了?我,像…像个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