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话出口,仍维持着行礼姿势的州官们悄悄拿袖口擦了把额间冷汗。
  当朝宰相的孙女和钦差在此,只要二人想查,就算拒考非她们本心,这口锅也只能她们来背…
  干碍科举,可是大罪啊!
  殊不知,此时施琅身上也起了汗,暗怪言婳没分寸,把她架在了火上烤,让她骑虎难下了。
  思忖须臾,她只好搪塞:
  “本官会着人详查因由。凡事皆有流程,州府粗暴当差是错,考期尚远,你匆忙鸣冤亦然莽撞,且先离去等传唤,本官会予你交代。”
  “…谢巡按。”
  林烟湄觉得这回应有些模棱两可,但碍于周遭官吏林立,她不舍地回望两眼被施琅移交下属的公文,茫然离了衙前。
  见人老实走了,施琅揪着的心才放下,大步流星踏进了府衙。
  这趟差事,乃是陛下临时起意塞给她的。
  巡考只是幌子,实则是因江晚璃有封平安信经渤海府寄出,陛下命她来此秘查太女行踪。
  另一边,提心吊胆半晌的江晚璃也松了口气。
  等施琅没了踪影,赶紧闪身拽了林烟湄,绕去街边胡同。
  幸亏有捣蛋鬼言婳在,不然方才素来明哲保身的施琅指不定编个什么罪名,就抓了林烟湄关牢里了!
  而这会子,突然被人拽走的林烟湄差点吓丢魂儿。
  待看清江晚璃忧心忡忡的容颜,她才定下神,却偏过脑袋一声不吭。
  “为何不等我,非要自己逞能?方才阵仗,可知道怕了?”
  江晚璃强压着不悦,柔声问她,侧目时瞄见办差不力的乌瑞,顺带递了个让人离开的眼神。
  施琅的随从,皆识得东宫亲随,她得小心行事了。
  林烟湄袖中的手指捏上裙摆,低头默了半晌,才心虚嗫嚅:
  “我敢来争取,平生首次觉得自己勇敢。但那上官沉默不言时,我…后怕了,我有婆婆,不该闹,我不想连累她,不想连累保举我的师傅和孙大娘…我好慌…”
  江晚璃本打算借机吓唬林烟湄几句的,哪料到,这人开始自己吓自己了。
  如此一来,心绪惶惶还得了?
  她倏地软了心肠,赶紧伸手将忐忑的小人揽入怀中拍了拍背,温声安抚道:
  “不怕,朝廷有法度,不会胡为。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走不通科举路,但世上生计无数,总…”
  “我能接受的。”
  不待她开解完,林烟湄便瓮声瓮气接了话:
  “只要婆婆安好,啥苦我都能吃。我求功名,只想她过得好。是我冲动了,调查结果已算不得要紧。”
  说着,缺乏安全感的她,还无意识地,把额头蹭进了江晚璃的心口。
  蹭得江晚璃懵在原地,消化了许久胸口的痒意。
  连覆在人背后的一双手,都忘了收回。
  胡同口闪过一道虚影,将此幕捕捉殆尽。
  第18章 娘子病着,你出门就把人锁屋里啊?
  “当真看清了?”
  “属下确认是太女,因不敢擅动,才急来通报您。”
  听得下属笃定的回应,言婳喜出望外地抢先开口追问:
  “可命人跟了?千万盯牢殿下,如此便可了却差事,我和施监正就能尽快离开这荒僻地了!”
  “婳儿,慎言!”
  施琅不由拧眉,关切的眼神望过去,示意她安分落座:“殿下岂是我们能监视的?”
  说罢,她又转眸看向下属,眼底却只剩公事公办的淡漠:
  “你说殿下与那伸冤者行止甚密?何以见得?”
  “属下不敢说…也不好说。”
  “支吾什么?又没外人,嘁。”
  不情不愿落座装乖的言婳摆弄着瓷盏,急不可耐道。
  下属为难至极地望向了施琅。
  言婳只为八卦,施琅却在掂量,若林烟湄与太女有涉,她置若罔闻岂非得罪了东宫?
  “说。”
  “这…是……”
  拗不过上司的执着,下属只得一五一十描述了她偷窥到的二人相拥场面。
  一通讲述后,不出她所料,俩主子皆哑了火,半晌无言。
  最后,还是言婳反应快些,摆手赶走了人,关好门和施琅说小话:
  “知道您谨小慎微,但那人明明有资格应考,如今又和殿下不清不楚,帮帮她吧!”
  施琅不接话。
  “实在不行,您就说是我执意帮她,陛下问责您扣言家头上嘛。”
  “婳儿,言侍中是你的底气,但你不好总仗着她的权势任性胡为。前朝政务,你且多听多看,少插手可好?”
  “不好!”
  见施琅无意动摇,言婳怄气走去了窗边,抱臂嘀咕:
  “若我等世家子,无心匡正义,守风纪,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这偏僻边陲会有多少林烟湄寒了心?您平日在宫学教授我们的大义,可不是这般讲的!她形单影只,朝廷有何惧?”
  一番激愤控诉不留情面,施琅虚望向言婳失落的背影,心头忽而涌起酸涩。
  曾经,她也心怀意气,不知几时,就被官场磨平了棱角。
  回想今早林烟湄眼底澄明的渴求,思及县衙公文上名列前茅的成绩,她无法欺骗自己,她曾动了惜才的心。
  “罢了,牢骚收收,我会着人查证,此事再议。”
  施琅权衡良久,不知是不忍言婳心伤,还是良知未泯,她有意妥协:
  “现下,你帮我盯殿下去,可否?”
  “否!哼,就会指使我!”
  言婳怄着气甩甩袖子,但脚步实诚,率施琅的亲卫出了府衙。
  既摸到了太女行踪,言婳寻思,这差事好办!
  事办好后,施琅就能高看她两眼,不再只把她当学生、当世交小妹,能考虑下她的心意了吧…
  哪知,造化最爱弄人——
  她苦寻三日,江晚璃却人间蒸发般,没了踪迹。
  渤海府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寻个人却是不易。
  第四日春雨连绵,冒雨奔波一日无果,言婳深感挫败,找了城中最好的酒肆买醉。
  心事萦怀,酒过三杯人就迷糊了。
  “殿下在哪…让婳儿找见您吧…”
  游离梦中的醉猫,直到转天晌午,还在呓语。
  “噗嗤—”
  酒肆包厢内,负责看守的乐华没忍住笑出了声,心道言姑娘愁魔怔了。
  听得嗤笑,站窗前赏街景的江晚璃,回眸淡扫了眼床头的人,眼底涔着不耐:
  “叫醒她。”
  乐华忙俯身晃了晃言婳的肩。
  “…嗯…殿下,殿下在哪…”
  “这呢,睁眼。”
  “…嗯…啊?!”
  清泠又熟悉的音色过耳,伴随着身体被人晃动的慌张感,言婳脑中嗡了声,蹭地蹿下床,扒开睡眼,惊诧地抬头张望。
  这一眼,恰对上了身前江晚璃似笑非笑的脸。
  “殿…不是…”
  言婳满脸不可思议,又自欺欺人般揉揉眼,捏捏脸,最后瘪起嘴,扯出一抹比哭都难看的笑,自觉滑床榻行了礼,却悻悻不敢言。
  明明是盯梢找人的,怎被人反抓了呢?
  看她一副窘样,江晚璃哭笑不得,也无心吓唬这被祖母惯坏的娃,只淡声道:
  “吾与施琅有交易,她肯来谈判,你自可无恙。”
  此言入耳,言婳脸色更难看了。
  她自问,在施琅心中份量有限,未见得能当交易筹码,等人来赎,还不如自救:
  “殿…殿下,臣是您的伴读,自是心向您的。殿下开恩,臣以后不敢胡来了。”
  江晚璃听后只抿唇笑笑,拂袖便走了。
  近来林烟湄情绪低落总失眠,又染了风寒,今儿好不容易哄睡了午觉,她才得空溜出来。
  怎奈施琅沉得住气,得了消息后耽搁俩时辰不应邀,江晚璃怕林烟湄醒来找不见她,早就心急想走。
  凭着旧日了解,她自问摸透了施琅的心思,言婳是施琅的软肋无错,这步险棋,该当稳妥。
  行至酒肆楼梯转角,一头戴幕离的女子匆匆拦了江晚璃的去路,朝她颔首后,便先行绕去了雅间。
  江晚璃扫过那道背影,随即从容跟了去,推开门时,那人已弃了尊严,双膝跪地:
  “此事言婳皆从臣之命,还请殿下宽宥她,一切罪责臣自行承担。”
  “怎得?依施卿之逻辑,吾该跟长姐理论,怨她派你寻吾了?”
  江晚璃哼笑一声,躬身扶住施琅的胳膊,温声细语:
  “施阿姊折煞我了,起身罢。但此刻不论旧情,仅谈交易。”
  “臣瞒您踪迹不报,是违君命;拒您条件,亦害了言婳。臣无路可选,只能用己命,换言婳一命!”
  说着,幕离之下凸现一锋利匕首,顷刻抵住了颀长的脖颈。
  “你的命和言婳的命不能相抵,两回事。”
  江晚璃没料到施琅来这出,她强压下心中骇然,稳住了不近人情的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