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二十几分钟后,在休息室换完衣服,姜弥按照沈若希的喜好订了一家中餐馆,准备询问沈若希要不要她先过去把菜点上的时候,就收到沈若希的消息。
  【弥弥,我今天要失约了。】
  【?怎么啦?】
  【有一个跟我工作室合作很久的公司,今天他们老板过来淮城开讲座,我被安排过去了……】
  【这个点让你过去听讲座?不要紧吧?】
  【就正常讲座,这个老师就是那种很喜欢讲课的,反正是正规的,这一点不用担心。就是今天要对不起你了。】
  姜弥:【没事没事,那你好好听讲座吧,下次约。】
  沈若希:【ok,平时也不会非让我去,不知道今天是发什么疯!呜呜呜呜!我的弥弥!】
  这语气把姜弥逗笑。
  简单安抚了两句,她叹口气,也行吧,收工早,现在回去就当早点休息。
  这么想着,转身就看见晏唯套着一条格子披肩往外走。
  鬼使神差的,姜弥想起晏唯说那句“去吧”的冷笑。
  随即摇摇头,甩开刚才一闪而逝的猜想。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视线,下一秒,晏唯倏然看来。
  姜弥心一慌,强装镇定,迫使自己没有立马转开。
  可是晏唯也没有错眼,二人就那么四目相对,没有人知道是谁先低了眉眼,目光朝下,最后停在彼此的嘴唇上。
  明明那一场戏已经是早上的事,但姜弥的嘴唇依旧还有微微的痛意,她的舌尖无意识舔了一下。
  她错开的一瞬间,没有看清晏唯漆黑的瞳孔。
  …
  回酒店路线,姜弥已经非常熟悉了,和往常一样靠在窗边,心里总有事似的。她低头望着手机,连赵佳跟她说话都没有听见。
  “姜弥!”
  姜弥:“……”
  她拍拍心口:“吓我一跳。”
  赵佳:“想什么呢?”
  “没有啊。”
  姜弥矢口否认。
  她又往外看,车外的风吹得厉害,到处都是空虚的影子。
  晏唯笔直站在片场,夜风将衣摆吹起来,她的身影几乎要融进夜色里去。
  她微微仰头,呼出一口浊气,surui问:“走吧?回酒店吗?”
  晏唯沉默几秒,看向汽车消失的地方。
  “嗯。”
  步子往外迈出,手机在风衣里疯狂响动。
  她听见莫希在手机里哭着喊她。
  晏唯平静地挂断电话,这种戏码每隔几个月总要来一次,她已经习以为常了。连surui都已经习惯,刚才她就在旁边,即便不是近距离,但音筒里的声音还是多少传到她的耳朵里。
  surui顿了顿,问:“回家?”
  这次晏唯没有说话,但那张脸却如冰窖一般幽凉,空荡荡的,没有人能能看清楚里面是什么情绪,只是让身边的人感到无尽的折磨。
  surui眉心微凝,只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出事,她是害怕晏唯这种状态的。
  推开门扉的刹那,发酵的酒精气息如同无形触手缠上咽喉。晏唯的细高跟碾过满地碎瓷,水晶灯在天花板投下如干裂的影子,她踩着那影子缓步前行。
  每一步都能听见碎片的声音。
  莫云瘫坐在地上,听到脚步声,缓慢昂起头颅,原本呆滞的眼瞳此刻翻滚着岩浆——那是汹涌的恨意。
  缩在角落的莫希猛然弹起,满是泪痕的脸庞在见到晏唯时浮出溺水者抓住浮木的希冀:“姐……”
  “你怎么不去死?!”莫云突然暴起,翡翠镯子撞在一旁的茶几上迸出刺耳的鸣响。她踉跄着要扑向晏唯,脖颈青筋在酒精作用下突突跳动,像一条即将断气的鱼。
  莫希死命抱住母亲腰肢:“妈!你说什么呢?!”
  她的哭腔里混着惊恐:“你怎么能跟姐姐说这种话!”
  莫云还是瞪着晏唯:“你怎么不去死?”
  晏唯面色如常,冷眼观赏这场演过千百回的闹剧,面上更是毫无变色,只是浅薄地勾起唇角:“我死了,你现在的荣华富贵谁来给你?莫希的芭蕾私教费谁来支付?”
  她停顿一秒,凝着莫云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毕竟你连清醒着恨我都做不到。”
  空气陡然凝固,莫云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被这句话刺穿了某处溃烂的脓疮。她胸腔起伏剧烈,红着眼,好像要强行继续自己的梦魇:“如果不是你,她就不会死!”
  “妈!你别说了!我求求你,别再说了!”莫希也跌坐在地上:“妈妈的死跟姐有什么关系,她那时候也还是个孩子!我们这个家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正常?哪里不正常?没有她,我们就是正常的!”
  莫希知道现在的莫云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根本听不进别人说的话。
  是她把晏唯喊回来的,她实在没有办法收拾这个烂摊子。可当晏唯真站在满室狼藉中,她又陷入无尽的后悔。
  墙角的青花瓷碎片照出屋内人扭曲的倒影,一切都是支离破碎的。
  她闭上眼,仿佛就能让一切变成幻觉。
  酒精让莫云的瞳孔扩散成浑浊的琥珀色,妇人鬓角的银丝在吊灯下只剩下没有感情的冷意。这个平日里会亲手给她梳头做饭,喊她乖宝的妇人,此刻脖颈是自己用项链勒出的青紫勒痕。
  她受不住了。
  莫希咬破的嘴唇渗出血珠,她想求救,她知道母亲爱她,可是她真的受不了了。
  “姐……”
  然而这一声祈求,却在晏唯投来的目光里彻底死去。
  晏唯的目光太冷,冷得能凝出多年前碎冰横飞的雪夜——彼时的晏唯也是这样,看着发酒疯的母亲把她所有的奖状,录取通知一一塞进碎冰机里。
  她早该知道,她们这家人的关系绝不可能有正常的那一天。
  她早该知道的。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怎么办呢……”
  可实际上,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晏唯放大笑意,莫希不知道的是,曾经在她不在这个家的多少个日夜,她看这一幕早已看得非常习惯。
  她垂着眸子。
  莫云依旧像看仇人一样看着晏唯:“去死,你应该去死!该死的人应该是你!”
  隔了两秒,晏唯缓缓走近,漆皮高跟鞋碾过玻璃渣,声响像在咀嚼往事,她弯腰拾起地上的水果刀。
  “动手啊。”她蹲在莫云跟前,调转了刀柄,她将刀刃朝向自己的心脏。刀柄塞进莫云掌心时,晏唯的笑意更热烈了。她们相距不过尺寸,甚至能看清彼此眼底映着的相似的容貌。
  “姐,你做什么呢?”莫希有些被吓到,一时间不敢上前。
  “你把我杀了,以后你就再也不用这么痛苦。”
  声色如蛊,可晏唯表情平淡,平淡到让人看不出来这到底是玩笑还是真心。
  莫云气得发抖,枯瘦的手掌悬在半空,莫希冲上前抱住莫云,哭道:“姐,你们别这样,求你们,别这样。我害怕。”
  好片刻,水果刀晏唯手里晃了晃,漂亮的指甲发出幽亮的光泽,晏唯低头发笑,忽地松开刀柄,银刃坠落,又映出吊灯残影和屋内破碎。
  晏唯慢悠悠站起身。
  “我会把这里卖掉,拿着你们的东西从这里出去。”
  说完,她抽了桌上的湿巾,将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然后毫不犹豫转身。
  “砰——”
  玻璃砸碎在地板,残片四溅。
  晏唯脚步顿住,她微微低头,看到脚腕处鲜红的血正从白色皮肤里溢出来。
  脚踝蜿蜒的血线,竟让她想起那年雪夜,她被莫云扯着衣领从卧室床上拉起来,也是那样一双痛恨的眼睛望着她,那晚,她被莫云丢到楼道里。
  她站在门口,听见莫云恢复清醒后哄睡摇篮幼儿的温柔声音。
  她走在大街上,一开始很慢,后来她开始跑,拼了命地跑。
  单薄的睡衣,光着脚,冰碴渗进磨破的脚心,从那时候起,她的身体就好像失去了感知痛苦的能力。
  她看了两秒,宛如欣赏一般。
  也似没有听见莫希的关切,很快,她重新直起腰。
  “也算还完了。”
  下楼才发现外面的雨落下来,雨势湍急,有暴雨的湿透,走到台阶旁边,她穿着黑色长裙,露出一截小腿,雨点溅在皮肤上,钻进伤口上,细细密密的发疼发痒。
  她便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出现莫云将她拽到停尸房的记忆,她对着漂亮妈妈那张已经发白僵硬的脸,听着莫云的恨:怎么死的不是你?
  这么多年,同一句话。
  一点新意都没有。
  血水混着雨水在脚下的地板晕开,她一脚踩上去,把往事倒影全踩得稀巴烂。
  晏唯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湿漉漉的铁锈味,让她想起血气混着奶香的味道。
  于是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
  黑色汽车带着一身水汽在地下车库停下,姜弥从车上下去,挥手和司机告别。